时敬之欲言又止,显然他非常不赞同,他本心里该是希望闻命做一个独立、乐观、平等、自由、坚定、充满正义感的人,充满正面能量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说着卑躬屈膝的话。 “这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我希望你答应我,可我也更希望你心甘情愿。你稍微勇敢一点,多信任我一些,看清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你有充分的底气,可以拒绝我,你可以对我说不。” 他再次握住对方的手。交叠的眼泪把字迹全都染得模糊不清。 “划去吧。”闻命在他耳边说:“动笔吧。” 时敬之在发抖,火热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 “划去吧。”闻命再次来口,这次他动了,他握着时敬之的手,亲手划掉了自己的名字,“我是自愿的。” 时敬之没有回答。 “你自由了。” 闻命松开对方的手。 他们仿佛竭力跑完了半生,浑身都有些脱力。 “闻命。”时敬之脑中有种奇怪的空洞:“我只是忽然觉得,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怎么选,也不知道对不对。”他说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 “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有预感,会很好。”闻命坚毅的目光闪动,静静看着他说:“你说你是胆小鬼,那我做给你看,我来做你的榜样。” “我不需要做英雄,我做你一个人的英雄就可以了。” 时敬之做完这道题完全脱力,他出了一身汗,整个人迷迷糊糊,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关系。”闻命给他擦擦脸,轻轻抱住他说:“慢慢来。” * 曾经时敬之在玛利亚海岛上的教堂里说,“因为你需要一个人去爱你,那么我爱你。” 为了爱而去爱,像是神明般无私、无情又冷酷,散出一束光般的刺痛,可闻命感觉自己的灵魂瞬间被从教堂里解脱出来。 曾经他以为时敬之唯一一次的说爱是欺骗,然而他并没有骗他。 他因为怒气去向时敬之施加凌辱,可是时敬之什么也不说,只用那种嘲讽而冷酷的目光看他。最后他筋疲力尽昏过去,浑身透着抗拒和偏执。 那一刻他想起安睡在他怀里的小敬,可是最后能记住的,却是某一天,执拗背对他默默抹水泥的身影。 那也许是时敬之同他互动的初始,又或者是软化态度的暧昧不清的表达方式。 那仿佛是一种属于东方式的委曲求全、暧昧缱绻,又似乎是某种怯懦的献爱。 可是时敬之最后又说,你要跑。 他想时敬之的确高明,他也许没有办法坦坦荡荡说出爱,却永远默默守在在他的身边,为他解去背后沉重的枷锁。 他总是那么深谋远虑、滴水不漏,敏感而警觉地发现那种所谓的爱也会成为枷锁,所以他说要分开。 这时候他总是不留余地,残忍冷酷,毫无死角般坚不可摧,让人无力招架,只能无可奈何地低头就范。 曾经闻命苦苦纠结于那些漫长的颓败感,他分辨不清那些目的、伤害和错觉,而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是一种爱。 那只是一种爱,一种宽宏大量,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时敬之式的爱。 闻命其实想不明白,那到底叫不叫分手。 他问,时敬之,你想我留下来吗? 时敬之沉默了好半晌,轻轻摇摇头。 他哑声说,对不起,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段时间。 闻命阴沉沉看他,时敬之重复一遍,我还是想分开。 “延期是什么意思?” “我没想好。”时敬之同他僵持半晌,叹了口气说:“我没想好…可是我也想好好生活…我想试试…我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我想再试一次…” 可以。闻命说,那你自己呆着。但是你要记得联系我。你拥有拒绝我的自由,但是如果你出什么事,我立刻马上跳海自杀。 时敬之满眼不赞同。 “你是想抛弃我吗?”闻命突然问。 时敬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闻命手在抖动,他摸摸时敬之的眼角,同他四目相对,很认真地重复一遍,“你是不要我了吗?” 时敬之颤抖着嘴唇,突然小声哽咽说,闻命,你不要这样。你要去找一个更好的人。 这似乎是他现在最单纯的愿望。 他想你到底在犯什么傻呢?闻命虽然看起来沉稳,但是有时候又心性单纯像个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时敬之,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 这是不对的。时敬之想。因为偶像崇拜而丧失自我让他不寒而栗,把某个人当成人生理想更是大错特错。 独立,金钱,尊严,道德,爱,理想,信仰……这些才是人生中崇高的部分——尽管这里面有些不是他的人生信条,可就是因为这些东西不是他的人生信条,他才活的这么失败,所以他更加清楚地知道,拥有这些,才可以过得游刃有余。 闻命沉默半晌,说不好。 对方就站在他面前,垂下的手指紧紧蜷缩,闻命掏出他的手,一根一根把手指掰开,他说:“我找不到更好的人。我就是这么死脑筋。你要按照你的那套来,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也没有办法左右我的自由意志。” 为了表达清楚,让时敬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闻命连自由意志四个字都蹦出来了,他决定回家继续研究群己权界论。 “听我说。”闻命沉声道:“你很勇敢,你知道吗?你在这件事情上,一直非常冷静理智,不是谁都可以坦然自若地面对失败、迎接死亡的,也不是谁都可以不服输地面对残酷的现实、正视那个要强的自己。大部分人只是敷衍又潦草地活着罢了。” “不…”时敬之急着否认:“我只是个无能又可悲的胆小鬼。”他默默说:“世界不会因为个人的想法而发生改变,每个人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张单程票,看谁能拼到更远的地方,有些人即便是敷衍活着,那也是成功者,而我学不会,所以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 “分担命运是相互成全啊。”这个视角小P老师提供的。 原话是“谁在爱,谁就应该与他所爱的人分担命运。”出自《大师与玛格丽特》。
第97章 Chapter 80·致敬 闻命深吸一口气,忽然放开时敬之的手,“但你是我的英雄。”闻命扶住他的肩膀,俯身说:“因为如果没有你,我也只会是个没有见过阳光,萎顿于青苔的下等人而已。” 时敬之无措地摇摇头,矢口否认:“不是的。” 闻命反驳他:“你在撒谎。” 换来时敬之茫然无措的表情。 *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好快。 闻命继续回去上学。时敬之迎来了某段非常平静的生活。也许就像他自己想的那样,将所有的事消化,咀嚼,然后辨析明路。这是属于他的方式。那实在说不上轻松,但是他似乎绷紧了一条线,每当濒临崩溃的边缘,就会解开自我束缚和自我淬炼的锁链。 有一次深夜,闻命在图书馆刷夜完毕跑来看他。 他从时敬之的窗外翻进来,冷着脸面对biubiubiu向自己发射红色激光的AI管家,他把人工机器的电断了,面色阴沉地将自己的生物信息密码录进去,又做贼心虚般在屏幕上狂写代码。 “嗡——!” 闻命浑身一僵,下意识按灭眼前屏幕,屋外夜风微凉,送来半夜沉闷钟声,他小心翼翼将屏幕按亮,手忙脚乱查看代码信息,他刚刚把自己关进了隐藏联系人,屏幕上分组信息已建立,绿字莹莹,赫然是“配偶”。 时敬之正在黑暗的地方落泪,他哭得喘不动气,只有细微而沉重的哽咽声弥漫在空气里,如同德尔菲诺潮湿的天气般沉闷。 闻命立刻被定在原地,半晌后走近他,他哑声说,我可不可以给你一个安慰的拥抱? 他等待一会儿,慢慢走近他。 时敬之没有回答,因为他在做噩梦。 “没有谁可以拯救谁的…”时敬之闭着眼睛,他继续做着七年间做过的事。沉浸在无边黑暗中。冰冷的泪水把他毫无血色的脸浸透,任谁都可以体会到那一刻他身上散发出的绝望、无力和颓败,他似乎又陷入了那些鲜明而重复的记忆中,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进行凌迟一样的折磨。只是这次有什么变了,他说:“没有谁应该成为谁的稻草的……” 闻命没有和他说你不要去死,也没有说我来对你负责。 有很多个时刻他仿佛体会到时敬之强烈的求生意识,尽管那时候他陷入了睡梦中,无意识抓紧闻命的衣角,眼中默默流出泪水,嘴里喃喃说着一些小声的呓语。 而他清醒的时刻,总会拿出一段时间,走入森林中。 “你怎样走出自己的影子呢?”有好多次,时敬之泪光闪闪地说着这句话。 他目光失神,极力伸出手去摸索那片森林中的小孩子,又愣愣盯着他,看他瞬间被大火吞没。 闻命没有办法回答。这像是属于时敬之自己一个人的战争,他紧紧蜷缩成一团。 而只有到了深夜,闻命悄悄躺在他身后,他们只是拥抱在一起,身体接触的地方保留些许温热。 这种时候出现过很多次,闻命做得很巧妙,他把他从森林里抱回卧室,又在时敬之醒来前悄无声息离开。 时敬之似乎在把自己所有的骨骼血肉打碎重组。很多个夜晚,他撑不住了,就跑去那个虚拟森林里坐一会儿。他旁观那个小孩子,被火吞噬的情景,心情不再那么焦躁逼仄,有一天早晨他睁开眼睛,那个孩子正在他的怀里熟睡。 他似乎找到了某种秘密沟通的链接,有一天还鬼使神差,蹲在地上和那个孩子拥抱了一会儿。 时敬之有时候住市中心,有时候住郊区,他把旧掉的家具壁纸全拆了,换了风格明丽的装饰。薇薇安听说以后来当参谋,时敬之的拆家工作正进行地如火如荼。 闻命偶尔会来拜访他。第一次来非常务实地提了两兜新鲜蔬菜,第二次来很是财大气粗,抱着两幅油画过来。 时敬之对装修房子真的很是上心,他拆家的时候圣诞节刚过,等全部装修完毕,闻命的第二学期已经快结束了。 他送了几幅画过来,和时敬之简单客套几句就要走。 这天他话很少,时敬之略感疑惑,频频去看他。 闻命最后发觉了,他言简意赅说,没什么。 但是时敬之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你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时敬之。我忽然发现我做人挺差劲的。”闻命苦笑着说:“我不怎么会爱人。” 时敬之恍然,闻命这是情场受挫。 这件事前不久也发生过。时敬之倾向于闻命去开展一段新生活。 闻命不管不顾,说,不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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