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前一阵子我终于慢慢回忆起他当时跟我说了什么,于是我去往档案厅,查找我想要的答案,我果然没记错,他在行动前得到了一份绝密资料,那段时间他和那个人联系非常密切,而很多的信息都是通过电台发送的。也就是说,他有一个信息联络员。” 时敬之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是,现在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后来我就猜想,你应该是和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时敬之平铺直叙。他问:“我比较好奇,你和别人联系的时候,都是用电台吗?” 闻命微笑,忍不住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时敬之问完了,却又飞速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觉得自己会被信任?” 闻命忍不住摇摇头,又笑了一声:“应该是从来没有被信任过才对。” 他们两个似乎都忘记了某些荒谬的仇恨的存在,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你一言我一语。 时敬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好像很久没这样平静地同闻命讲过话,更不必说,连笑容也变得罕见。 闻命想看的更加清楚一些,他就这样转过身, “我是和他们达成了约定。”闻命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说:“我的条件是,不可以告诉你。” 说实在的,闻命的模样很不好看,跟体面更不相干,他现在的模样有些许狼狈。 时敬之点点头,仿佛早已料到这一点,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说,“我知道了。” “我暗自猜想,你应该是通过某种方式说服了岛民,然后邀请他们去参观一下葬礼。”他用了“参观”这个词——” “四尺玉应该是某种信号——四尺玉——四尺玉的配方,是小豪给你的?” 闻命笑着叹息一声。他说:“你很聪明。” “谢谢夸赞。”时敬之继续看着远处的海平面,这个时候距离海岛已经很近了,闻命可以看到明显的建筑轮廓,那些尖塔一样的白色建筑似乎还没完工,只有一大片高耸入云的骨架。 闻命盯着那个白色的尖顶,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问:“这就是你说的信号塔?”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一点,时敬之手腕间通讯器信号满格,发出尖锐的电子音迅速报时,滴滴声轻易吸引了四周目光。 【距离终点还有2.1海里。】 不同的目光落在那个不断闪烁的绿色数字上,时敬之顺着对方的目光,抬手指着远处的白色塔尖说:“我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船在这个时候猛烈晃动了几下,闻命身后传来一阵轰鸣,他的余光捕捉到船下的装置,闻命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问:“你在弗洛伦的船上装了信号屏蔽仪?” 时敬之不说话,只是笑着承认这个答案。 闻命便继续猜测:“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弗洛伦的船上装有信号屏蔽仪——结果要么是他被电磁干扰,葬身鱼腹,要么是抵达目的地,而举行葬礼的教堂已经布置好场地,准备瓮中捉鳖——这个也和我一开始的设想差不多。” “但是第一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倾向于第二种。” “尽管你早已经放置了信号屏蔽器,但是也许你也已经设定好发送给他的信息,例如建造了虚假信息的伪发射站——” 他见到时敬之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脸上,于是继续忍不住道:“事实上我也验证了这一点,联合政府在这里竟然也建造了信号塔——这让我感到惊喜。” 闻命也忍不住笑,他甚至有点无可奈何的意味,猛然把脸埋进双手中,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他抬起头来,冲时敬之继续说:“我以为我从来不能和你这样平静地对话。” 时敬之的目光微微变了,闻命心里一僵,但是也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他的表情迅速收敛。 闻命感觉现在开口有些艰涩,他主动找话题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这支钢笔的末端,有个带ID的便携式晶片终端机。甚至里面发出的每一颗子弹上——如果你们喜欢这样叫它的话,也有一个生物识别晶片。” “嗯?” “你可以相信我。”闻命缓慢地说,然后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可以……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应该很大声,鼓足勇气,但是嗓子似乎被堵住了:“时敬之……” 他又叫了一声,“时敬之……” “我知道你想保护你的家人,朋友,我也知道你有多么心软,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可以多相信我——”他目光沉沉地说——尽管他在试探,甚至还捕捉到了自己语气中难以言说的颤抖——我在紧张,闻命想。 然而时敬之却还在沉思,对方的话似乎被他听进去一些,于是他也跟着神游,那些看起来平静温暖的瞬间,仿佛都化作碎片,残存在他荒芜的记忆中了。很多时候他甚至分不清真假,那到底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的存在过的瞬间。 曾经他可以记住所有的一切,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已经很难从自己那些漫长而细微的记忆中挖掘出彼此当初最最清晰的模样了。 “你在想什么?”闻命感觉嗓子被堵住了,于是他悄悄吞咽一下,舒缓僵硬的脖颈,忍不住冲他又走近一步。 时敬之回过神来,他静静看着闻命关切的眉眼,又别开脸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想以后。” 然而这句话不知为何触动了闻命,他的面孔甚至很不自然地扭曲起来,然后大步走来,在时敬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拧住他的手手腕又抬手抚起他的下巴重重吻下去,很快地,他整个人冲撞般压在时敬之的身体上,因为力度太大,他们的上半身甚至倾斜出栏杆以外。 “……!” “你在想什么——”闻命喃喃地说,他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冲着时敬之重重吻下去。 他歪过头,盯着对方手中的钢笔,忽然笑起来:“你知道那个说法吗?现行的枪支登记制度出来以后,所有的枪支内部都有内置芯片,它们可以和数据中心联网,所有的开枪记录都会以秒为单位被记录于资料库中。 所以人们可以清楚地知道,是何人以何种速度击杀了另一个人,而资料库里的那串数字,会被刻在逝者的墓碑上————” 他很想说得温情一些,可是声音却嘶哑到发抖。 时敬之浑身发冷,他忍受着一阵又一阵那种仿佛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搅动:“十分钟……” 仿佛触动了某种禁忌而隐秘的心事,他喘息着说:“十分钟………” 闻命骇然。 对方确认的声音如同自虐,清晰而温和地散在雾气中,将他们紧紧包裹住。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然后不约而同般,回想起那个残酷的夜晚。 思维变得很迟钝,大脑皮层中的褶皱仿佛全部消失了,只有湿润的呼吸在空气中困难地弥漫着。 闻命无声地露出笑容,和对方靠得更近一点。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将要在逐渐凝固的海雾中接吻,可是事实上谁都没有动,仅仅是对视着,在目光相接的刹那间屏住呼吸。 “我曾经以为——”闻命继续开口。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他想。可是他这样说着,非常随意地将对方的手牵引到左侧胸腔的位置,时敬之忍不住战栗起来,然后露出一个难耐而不堪的表情。 “我不知道人命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冷酷、漠视。以前我过得太混乱,每天都像是提心吊胆、贴着一面血淋淋的墙壁行走,还总是担心墙上会掉下什么东西砸到我。曾经有很多个瞬间,我以为可以暂时找个温暖的地方度个假,仿佛就可以把什么都忘了。又有很多个瞬间,我摸着这里的疤痕想——” 闻命盯着对方别开的眼睛,轻飘飘地仿佛在讨论不相干的事,可是他的思绪却飘回无数个深夜,在那个时候时敬之安睡在他身边,而他可以静静地隐藏在夜幕中,看他一整晚,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变得柔软。 时敬之的目光掩饰般静静落在脚边地面上,对方骤然抬起头来,闻命盯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我曾经以为……那串数字,我以为是最好的墓志铭。” 他们的手指停留的地方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疤痕,谁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时敬之睫毛颤动,他的目光有些复杂,艰难地别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闻命抢答说。 可能是话题太沉重,时敬之垂着眼,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那个样子有点难堪,手指又冷又僵,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止住了,就一直抿着嘴巴,不讲话。 闻命盯着他的脸,又忍不住双手把他的脸捧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又怕说来话长,说的太晚,说的不是好时机,但是我忍不住想跟你说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你有时候恨我恨的想我死……” 他不说还好,他一张口,时敬之原本平缓的表情瞬间冷脸。 “你能不能——”闻命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而见时敬之油盐不进的表情,他好像又突然放弃了早就打好的腹稿,不由苦笑了一声,吧唧一口亲在时敬之额头上,又飞快将额头抵在亲吻的地方,同他四目相对,因为鼻梁太硬挺两个人都磕得很痛:“我如果真的死了……” 你会想我、回忆我吗? 时敬之如遭雷击,眼睛瞬间睁大—— 闻命却不顾他僵硬的表情,扣住下巴飞速问道:“你能不能把你钢笔里晶片的ID号码刻在我的墓碑上?” 时敬之呼吸一窒,猛然把他推开,声色俱厉:“你在说什么?!” 闻命却抓着他的手不放:“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如果我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恶棍、滚蛋、低端人口,暴力和恶意的产物,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横尸街头——” 他越说时敬之的脸色越难看,然而闻命好像早就预料到一样,他一直说完了,然后大喘气,盯着时敬之,一定要一个回答。 可是时敬之一言不发。 闻命目光沉凝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非常好心而洒脱地将他的手放开了,很是要面子似的给自己找补:“也对——是我说多了——这可能让你很困扰吧。” 他继续笑了一下,把脸望向天空,换话题说:“你刚才站在那里,我就在想,虽然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以前我的确想过,我们找一座海岛,吃整套海鲜套餐,岛上最好有黑脸羊和庄园城堡,这样周末我们可以去度假放风——”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感觉自己有些胡言乱语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多时候我告诉自己,以后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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