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寻枝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我带给你。” 梁施没想到上司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还以为会怪罪自己怎么偷偷搞办公室恋情了;虽然严格来说甚至不是同一栋办公楼。 果然是值得他信任,值得他付出性命来守护的指挥官。 他欣喜地抬起头:“谢谢您!” 岑寻枝望着他连脚步都变得轻快的背影,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光有直接的绒绒草是没用的,必须要入药。而入药是道非常复杂的工序,普通家庭弄不来,只有专业的机构才能制成。 如今绒绒草这般稀少,入药的每一株都要提供证明,登记来源。 岑寻枝怀疑,这棵绒绒草实际上并不是程本人需要的。 而是……那个孩子。 如果是赛瑟纳林的公民,需要绒绒草,那就是精神力波动得厉害。 如果,是垂耳兔幼崽呢? * 取到绒绒草的几天后,梁施再一次出现在局长办公室里。 这一次更加面色凝重。 “少将,程副庭……想见您一面。” 岑寻枝头也没抬:“让她来我办公室。” 梁施却没有立刻应下。 岑寻枝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梁施硬着头皮:“是……私事。方便去您家里吗?” 岑寻枝面无表情审视着他。 自家长官是什么性格,梁施跟着他这么多年,再熟悉不过。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这般觉得岑寻枝的视线简直像切割皮肉的激光,扫一遍下来,他不仅所有秘密暴露无遗,还被扒得体无完肤。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吗? 不对不对,这不可能…… 就连自己也是才知道的。怎么会…… “我知道了。”岑寻枝结束了这场目光审判,重新看向光脑,“今晚带她过来吧。” 梁施松了口气:“谢谢局长。” * 小於睡了个漫长的午觉。 他不再梦见绒绒球星的蓝天白云,不再梦见冷漠的亲生父母和兄弟姊妹。 转而梦到首都星上的新家人和好朋友,梦到全部专门为他而买的小衣服和玩具,全是糖果一样的甜蜜。 三岁以前凄冷的兔生,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小於醒来,揉了揉眼。 Mama每天要上班的,白天基本不在家,他现在已经习惯了醒来之后看不到监护人,一个人乖乖穿衣服,下床,去找Cici。 KFC正在打扫客厅,岑寻枝不在的时候,他在家也没什么事儿,要么研究晚上做什么菜,要么就有强迫症似的把家里擦得反光。 幼崽平时住在二楼,像一只小兔兔该有的那样,很符合行为习惯蹦蹦跳跳下楼梯。 他没穿鞋,台阶一级一级才擦过不久,很容易打滑; KFC一回头就看见小家伙的危险举动,连忙扔了抹布冲过去,三两步上了楼梯抱起小孩。 他的万向轮有防滑功能,可比小孩儿走得稳当多了。 机器人学着人类的样子那样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崽崽,以后可不能这样。” 幼崽趴在这个最宠他的爷爷怀里,吃吃笑:“知道啦,知道啦!Cici,几点啦?” KFC稳稳当当抱着他下楼:“五点半啦。” 小於听见这个时间点,很是雀跃。 他已经学会了基本的钟表时间概念,五点半,那就是再过半小时,mama就该到家啦。 说谁谁到,飞行车停稳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小兔子耳朵一动。 这个引擎,这个车轮落地的声音——是Mama回来啦! KFC把他放下来,小孩子一蹦一跳去迎接,兔耳朵蝴蝶似的上下翻飞。 可还没等他走到院子,兔耳朵再次动了动。 咦,不对。 不止一辆车。 小孩还在原地发呆,KFC已经走过去,从前一辆飞行车中接下岑寻枝的轮椅,再将人抱上去,然后推着轮椅面朝第二辆车,做好一个管家面面俱到、巨细靡遗的本职工作。 幼崽犹豫了下,才跑过去,拉住监护人的手。 他抬头看看岑寻枝,后者也从紫眸中读出显而易见的疑惑。 成年人并没有立即解释,而是示意他看向后一辆车上正在下来的人。 先是梁施叔叔。这个他认得。 第二个下来的,是一位盘着发髻的女士,很美丽,但和吉尼夫人是不同的风格。这个他不认得。 幼崽咬着手指,见那位女士转身,将车里最后一位乘客抱下来。 小乘客穿着漂亮的裙子,戴着大大的同色系太阳帽,有些羞涩地躲在女士身后。 女士环着小姑娘的手臂,将她推出来。 他们已经在院子里了,屏蔽装置已经打开,所以女士放心地将女孩的帽子摘下来。 帽子下面是她必须要守好的秘密:一双毛茸茸的,非常眼熟的兔耳朵。 和小於微微泛灰的耳毛不同,她的兔耳朵是浅褐色的。 小於是霜白垂耳兔,而这是一只山猫色垂耳兔。 小於张着嘴,吃惊极了,第一时间去看监护人。 得到岑寻枝鼓励般的点头后,幼崽才犹豫着上前一步,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姐姐?” 另一只小兔子看清他,也瞪大了一模一样的紫色圆眼睛:“小十七?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36章 垂耳兔先生是奶牛色,垂耳兔太太是奶茶色,他们的孩子五花八门,什么花色都有。 面前的这个排行第七的小姑娘,和总欺负小於的老九一样,是颇为特别的山猫色,化成人形之后长得也很相像。 然而这并不影响在家里的十几个女儿中,垂耳兔夫妇只疼爱老九。 以老五和老九为首,兄弟姊妹们或多或少都喜欢,或者习惯于排挤瘦弱爱哭的小於。 老七是为数不多的温和派,会在小於被推搡到角落时把自己拿到的曲奇分他一半,还是和他同样的“七”字辈,是小於最喜欢的一个姐姐。 只可惜,七姐早早的就被卖掉了。 七姐走的那天,小於还没到化形的年纪,仍然是一只雪白圆滚、浑身软毛的小垂耳兔。 小小的幼崽跟着兔贩子的车后面跑了好久,硬刺刺的草叶戳得他爪爪生疼,可还是什么也追不上。 只看见车窗的一角,七姐的红围巾翩飞。 那是告别,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在两年后的今天又碰上面了。 小於还记得,七姐喜欢红色,一直想要一条漂亮的红裙子。 可惜家里的兔兔那么多,父母怎么可能照顾得到每个孩子的需求和愿望——他们不仅不能,更是不想。 他和七姐一样,只是父母生的一大堆换钱工具之一,得不到真正的亲情。 老九是屈指可数的能得到父母送的礼物的小兔子,比如那条红围巾。 她并不喜欢,随手扔掉,被老七捡走,宝贝得不得了。 小於看过七姐把围巾系在腰上转圈圈,围巾就像裙摆那样飘扬起来,更像是绽开的花瓣,好看极了。 现在,她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实现了红裙子的愿望。 如果岑寻枝没记错,今天小姑娘穿的裙子已经不是上回在努拉歌剧院门口看到的那条了。 她的养母,也就是程庭长,一定给她买了能塞满整个衣橱的各式各样红裙子。 小於很为姐姐开心。 老七——现在改名叫漫漫的小姑娘——也惊喜地拉住他的手:“小十七,真的是你呀!” 姐弟俩的眼睛都是紫色的,一个比一个圆,一个比一个亮。 小於咧嘴:“小七姐姐!” 漫漫比他大三四岁,个头也高出一截,已经有能把他抱起来的劲儿。 但也不多。 她像抱一个大号娃娃那样支起小於,后者的脚都没能离地几厘米,但已经被她拽着转了半圈,歪歪斜斜。 旁边几个大人看得心惊胆战,好几次岑寻枝的手都要按下轮椅的行驶键了,还是忍住;直到两个孩子都安全落地,成年人们才松了口气。 小兔子们绕得有点儿晕,互相撞到一块儿,又一同咯咯笑起来。 “小十七!” “小七姐姐!” “小!十!七!” “小!七!姐!姐!” 比赛似的互相喊着名字。 对于这样年幼的孩子们,与其说是久别的亲人重逢,其实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见到了很长时间没一起玩儿的好朋友。 儿童与儿童之间,亲情和友情的界限又在哪里呢? 岑寻枝看着两个孩子,若有所思。 梁施则一直小心翼翼盯着他的脸色,程则站在旁边,面色凝重。 KFC很懂得察言观色,知道需要给成年人单独腾出一个空间,招呼着两只小兔兔:“来吧,孩子们,有谁想吃刚出炉的红莓小杯糕?” 漫漫还记得到别人家做客的礼仪,回头询问养母的意见。 程点了点头,她这才牵着弟弟的手欢呼一声跟过去。 崽崽们进了厨房后,岑寻枝转动轮椅向客厅的沙发边去,示意两人:“坐。” 按照边防局的职位划分,身为正局长的他和副庭长的程并不构成上下级,算是平级,本该更场面点儿来招待。 但很明显,今天程是有事来求他,也不必讲究太多了。 梁施和程坐下后,互相看了看。 岑寻枝悠然地再次转动轮椅向茶几边去,弯腰作势要给他们倒水。 梁施连忙站起来,他来过长官家里那么多次也没有过这个待遇,实在受不起。 他从岑寻枝那里接过杯子:“我来,我来就行。” 岑寻枝不推辞,垂眸看着水杯蒸起袅袅白雾。 梁施倒了三杯,第一杯双手递给岑寻枝,第二杯给程,最后才轮到自己。 他们回到沙发,两位客人看起来都很局促。 半晌,梁施主动开口。 他站起来,咬了咬牙:“对不起,少将,我把小於和绒绒草的事情告诉了程庭长。如果您觉得需要惩罚……” 岑寻枝嗅了嗅茶叶融进沸水中的香气,没有立刻说话。 他对此并不惊讶,或者算是意料之中。 若梁施告知的是别人,那么如此守不住秘密、也没有忠诚之心的人,在舰队会受到军法处置,在单位也会被他当场辞退。 但如果告知的是程,则是不一样。 程收养了一只小垂耳兔,早在他和小於的相遇之前。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明明身为边防局的领导,这个联邦第一道防线的掌权者,却在做着同样一件违规、说可怕点儿、是犯重罪的事情。 他们还未同谋,却已经是共犯了。 很久以前,岑寻枝并不是一个冷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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