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朋友们讲话是不依照大人规定的逻辑和惯例的,想到什么讲什么,天马行空,精灵古怪,总之是童言无忌。 岑寻枝在公司里被迫听了很多同事们讲自己孩子的日常,有录像有语音有转述,的确是东一句西一句,叫成年人完全追不上。 然而他家的小兔崽子不同。 小於刚到家时,几乎不敢开口,别说主动跟他讲什么了,就算是问话,回答也是小声又小声,字儿能省则省,生怕被嫌弃。 现在稍微熟悉了一点儿,也顶多就是偶尔开心地蹦出几句无意义的词,要么就是拉着他的衣角乐颠颠儿地叫“mama”。 这样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堪称惊悚的话,根本不是这孩子的风格。 ——在联邦首都星的大街上随便指认垂耳兔,这跟大逃杀有什么差别。 KFC看出了主人的忧虑,机器大脑高速运转分析,慈眉善目问小於:“崽崽,你在说谁呀?” 小於的目光还有些迷茫,但讲出来语气坚定:“姐姐。” 他想了想又补充:“小七姐姐。” 加了个特定称呼,就和随机认亲的性质完全不同了。 岑寻枝观察着幼崽的神情,他知道这孩子不会无故说谎或者“栽赃”,保持自己的语调平稳:“你认识吗?” 小垂耳兔终于转过头,看着监护人问询的目光,点点头。 “绒绒球星。”他说,“是家里的姐姐。” 岑寻枝目光一凛。 他对垂耳兔稍微有些了解,每年可以生很多只。 结合刚才小於说的是“小七姐姐”,那么他看见的这只小兔子可能是在家里排行第七。 如果不是认错,那么按照小於的是说法,那孩子就是他的亲生姐姐。 换句话说,小於在大街上看见了自己的亲姐姐。 除了小於,联邦的中心,首都星上,竟然还有第二只被带入境的垂耳兔吗? 这件事非同小可。以稽查局局长的直觉和并不算多的责任心,岑寻枝决定顺着小孩儿继续问下去:“你的姐姐,是哪一个?” 幼崽坐在左侧,而他们现在看向的是右侧。 小於欠了欠身,可是还是离得太远。 岑寻枝俯身解开儿童座椅的安全带,把小兔子抱出来,在KFC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放在自己腿上。 幼崽顾不得又能被mama抱的快乐,小手朝窗外一指:“姐姐!” 努拉歌剧院有专门的儿童音乐厅,这时候广场上的孩子并不少。 光这么指,是认不出来的。 可是岑寻枝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他从军多年,对危险和威胁的、刻在骨子里的直觉。 看起来,小於指的方向,就是梁施和程所在的位置。 KFC问:“崽崽,你姐姐穿的什么衣服呀?” “裙子。”小孩添加说明,“是……”他回忆了下颜色的名称,“红色!” 岑寻枝心里咯噔一下。 特征进一步细化,范围也进一步缩小。 放眼望去,从他们的角度能看见的,大约有三四个穿不同深浅红色裙子的小姑娘。 KFC也没忍住手抖了一下:“除了裙子呢?她有没有戴……” 机器人见主人瞥过来的眼神,咽下了后半句。 他的确想替岑寻枝直接确认,梁施和程带着的孩子是不是就是小於的姐姐。 但幼崽的思维很容易被牵着走,如果他现在就问有没有戴帽子,那么在小孩儿脑海中留下了戴帽子的概念,就算本来看到的那个没戴帽子,他也会顺势点头。 KFC庆幸于自己及时截住话头,欲盖弥彰清了清嗓子,重新问了一遍:“除了裙子呢,还有别的特征吗?” 岑寻枝盯着外面那几个“嫌疑人”。 和程副庭一块儿的女孩戴着太阳帽; 穿桃红色裙子的女孩背着双肩包; 酒红色裙子的女孩怀里抱着玩偶; 最后一个倒是也戴着帽子,但年龄太小,还在蹒跚学步,既然小於喊姐姐,那么可以判定女孩儿肯定是大于三岁的,婴儿可以直接排除。 是道三选一的问题。 小於“嗯……”了一会儿,伸手拽了拽自己的兜帽:“姐姐和小於一样。” ——答案昭然若揭。 岑寻枝因幼崽的话恍惚了下,才意识到,其实根本没什么可选的。 既然是小於的姐姐,那么也是垂耳兔,有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兔耳朵,肯定要用什么挡着。 只有那个女孩戴着帽子,只有她在隐藏什么。 稽查局这位雷厉风行的程副庭长,居然也养了一只垂耳兔幼崽? 她是主动饲养,还是跟自己一样被迫收留? 她也和他一样,在做知法犯法的事么? 梁施也知道么? 还有更重要的,那个老王八桑克斯也知道么? 岑寻枝忽然冒出点儿荒谬的好笑来:和平年代守卫赛瑟纳林安全的第一道防线,联邦边防局,本该对任何走私物品深恶痛绝。 结果呢? 稽查局的正局长,司法庭的副庭长,手里通通有一只不该出现在星域内任何角落的小兔子。 当然,岑寻枝并不会贸然生出和程副庭同仇敌忾的可笑念头,只是,他有些好奇梁施在其中的想法。 梁施是他最信任的副官,是他在战场上可以毫不犹豫性命相托的战友,他知道对方也是同样。 与程交好,是梁施的私事,没必要向岑寻枝报告。 然而如果他知晓程的孩子是垂耳兔,同时也见证了小於留下来的全过程,这般重要的情报,有没有必要跟自己通个气呢? 或者还有另一种解释:梁施并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也是垂耳兔。 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於用严严实实的兜帽裹着,岑寻枝都不敢让他出现在公众场合。 那个小姑娘只戴了顶随时有可能被风掀落的太阳帽,程居然敢带她到剧院这种人流量极大的地方,怎么也说不通。 不过他们认定那个孩子是垂耳兔的唯一证据,也只是小於的一句呼唤而已。 作为一个被卖掉、离开家已久的小幼崽,他见到亲人也只是怔怔地喊一声,并没有迫切想要相见的意思;他平时那么依赖岑寻枝,怎么看也不是冷漠的孩子。 所谓的“小七”,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垂耳兔、真正的姐姐? 疑点太多,哪怕是每秒钟可以运算几万次的KFC也无法从迷雾中找出真相。 大雾的尽头,绿灯亮了。 * 听说小於弟弟回来了,弗拉夏比谁都积极,提着妈咪做的小点心就来拜访。 两个孩子差了好几岁,却并不影响他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 小於很想给弗拉夏展示一下新认识的绒绒草幼苗朋友们,可惜mama说,这个暂时还不能被别人看到,只得作罢。 他能让幼苗们恢复健康的能力,就像他本身的存在一样,都是个秘密。 岑寻枝本以为这会让小东西伤心或失落,没想到小家伙完全没受影响,还心情很好地拉着弗拉夏去看之前后者送给他的星萝的喜人长势。 他转动轮椅到门口,看见院子里抵在一块儿观察花花草草的两个小脑袋,莫名生出点儿惆怅来。 KFC也滑动到他身边,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那般微笑:“小孩子,总是很快就长大了,有自己的朋友和世界。以后,还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岑寻枝吸了口气:“说得好像你有孩子,或者你长大过似的。” KFC很骄傲:“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嘛。” 机器人平时能见到的人基本只有自己,岑Sir觉得这句话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微妙。 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低声道:“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刚刚还挺高兴的KFC也跟着沉默。 他们能收留小垂耳兔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 再往后呢? 就像KFC说的,孩子很快就要长大了,他不可能一辈子被关在小小的岑宅。 可是要踏出这里,面对真正的世界,一个不被允许生活在联邦的小兔子,要怎么办呢? ……要把小家伙送走吗? 这明明也是岑寻枝最初的打算。 可是为什么如今想一想——只是想一想以后再也看不见这个小身影,再也听不见那软糯的“mama”——心脏会传来闷闷的异样感,仿佛钝痛呢? 可能是这两天没睡好吧。 还是得让小孩儿跟自己一块,这些年没见过比小於更有效的安眠药。 正在这时,他的小安眠药回来了,献宝似的拿出那朵之前送给他的重莲桔梗:“Mama!” 小於不在家的几天,花儿蔫哒哒。 幼崽一回来安抚,马上就灿烂了。 KFC声情并茂:“天哪!崽崽真是太厉害了!” 岑寻枝连夸奖都很矜持:“做得不错。” 幼崽得了监护人的表扬,高兴地转圈圈。 但他拿着花,重心不稳,差点儿栽倒。 岑寻枝下半身行动不便,不妨碍上半身眼疾手快。 弯腰抄起小於,小兔子轻飘飘一点重量,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在这之后,他也并没有把幼崽放下来,而是伸直手臂,更高地撑起小家伙。 KFC适时从小於手里拿走桔梗,把时间留给父子俩。 在原生家庭不被宠爱的幼崽,以前从来没有机会玩举高高的游戏。 现在有了。 没有孩子会不喜欢这个。 岑长官的手臂还是很有力量的,再加上小兔子又轻,随意摇晃不成问题。 小於咯咯直笑,兔耳朵晃啊晃,快乐得好像随时要带他飞起来。 阳光自他们身周耀眼地闪烁。 “……你想去哪里呢。”岑寻枝迎着光线,竟然有些看不清孩子的面孔,自言自语,“你会去哪里呢。” 玩了一会儿,他放下小孩。 没想到的是,方才近乎无声地呢喃被听觉敏锐的小家伙听见了。 小垂耳兔抱住他的脖子,紫灵灵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大着胆子亲昵地蹭了蹭成年人的颈窝:“哪里都不去。” 他声音软软,但语气无比认真:“小於要一直、一直陪在mama身边。” 岑寻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小脸,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 曾经也有个人,在仍然可以用孩子来定义的年纪里这么说过。 说会永远陪着他,永远不离开。 誓言在说出的瞬间,或许是真心的。 但后来还是离开了。 没有任何留恋,头也不回。 把他和他们的回忆远远抛在身后,垒成辉煌权势王座下最无关紧要的白骨。 岑寻枝抚摸着小兔子细软的头发,想着,有朝一日,你也会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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