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的动作已经很轻,但每一下都能让裴新疼痛得颤抖,青筋凸起的手死死攥着白色的床单,但没有发出声音。 李闻虞有些恍惚又莫名其妙地想,原来裴新也会痛。 这些年来,李闻虞总会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他满身是伤,狼狈得像一只流浪狗一样倒在地上,不得不仰视着裴新。 裴新那时的五官或许青涩,青涩到像一个再恶劣也只不过会在放学后躲开老师偷偷去网吧上网的稚嫩少年,但却有一颗被耳濡目染的肮脏和戾气包裹到刀枪不入的心,和一双浓黑到没有温度的眼睛。 李闻虞那时恨他,恨到想杀了他。 可是他不敢。 甚至在再次见面的五年后,他都怯懦到需要裴新亲手将那把剪刀插进他自己的身体。 但昨天晚上,他坐在奶奶的手术室门口,脑海里倏忽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如果裴新就这样死了,他是不是就可以永远自由,永远摆脱这一切,做一个真真正正正常的人。 但是李闻虞继而又想,裴新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吗?那么裴新是不是仍旧被他杀死? 以另一种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 “你在想什么?”裴新的嗓音还没有恢复过来,有些滞涩。 李闻虞听见声音猛然回神,怔愣着远远对上他抛过来的目光。 “……没事。” 他这才发现护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完了药,收拾好东西退出了病房。 裴新的脸色因为忍痛比之前更难看了一些,他从病床上坐起来,头发有点凌乱,轻飘飘落在额头上:“奶奶怎么样了?还好吗?” 李闻虞有点怕他又牵扯到伤口,下意识想起身,但见裴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没有动,思索着说:“还好,你好好养伤就好。” 他眨了眨眼,又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生气?” 裴新靠在枕头上懒洋洋勾了下嘴唇:“没事,就是他们碰到我伤口了,很痛。” 李闻虞觉得不对劲,但瞥见裴新脑袋上缠着的绷带,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受伤的事情有通知家里人吗?他们好像还没有来过,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想跟他们道个歉。” 裴新扭过脸,半张脸上光线浮动,鼻峰线条仍然利落:“你有什么责任?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李闻虞有点无奈地笑了下:“没关系吗?就算你忽然跑到那个地方去跟我没关系,季贺打伤你也跟我没关系吗?” 裴新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重新开口:“你姑姑知道了吗?” “知道了,”李闻虞轻轻点头,“姑姑去了警局还没回来,她说晚点过来看你。还有,警察查过监控和信号信息之后目前只确定了季贺一个人的身份信息……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可能需要配合警察调查。” 裴新捻了捻手指,唇角浮现一个有些闲散弧度:“除了季贺,其他两个人我没见过。” 李闻虞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更加好奇季贺为什么会卷入其中。 他站起来给裴新倒了杯水:“你的伤还需要恢复,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裴新接过水杯,却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 李闻虞回头,不明所以:“还有什么事情吗?” 裴新看着他,目光转动时好像将他的五官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他青灰的眼下,声音很淡:“你记得睡觉。” 李闻虞嗯了一声,慢慢把手抽出来:“我知道了。” 他从病房出来,却并没有去重症监护室,他觉得裴新需要再好好做个检查。 医生请他坐下,拧眉问:“你是觉得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吗?” 李闻虞脑海里又浮现出裴新脸上那个空白到有些迟疑和无措的表情,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裴新。 但他并不确定,只能说:“可能只是有些混乱,但他的头部确实受了伤,所以还是检查一下才能放心。” 医生沉吟着,低头写了张检查单:“大脑遭受重击确实有可能会造成脑震荡或者中枢神经受损,做个全面检查吧。” 李闻虞带着饭菜再回到病房时,裴新还保持之前那个姿势坐在那里,不知道盯着哪一处出神,好像知道他很快会回来似的。深深浅浅的光线落下来,他手腕上那块破损的手表泛着亮。 李闻虞把打包盒拆开,扫了眼他的脸色:“你现在也吃不了其它东西,就喝点粥吧,你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裴新扯着唇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没有,不过我想换身衣服,你帮我联系一下郑叔或者秘书,让他们把我的衣服送过来。” “你怎么不自己联系?” “我的手机那天晚上丢了,”裴新无辜地耸了下肩膀,“郑叔之前过来我也没想起来。” 李闻虞叹了口气,把粥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先吃吧,一会儿我回公寓帮你拿,我这几天也还要在这里照顾奶奶,得回家拿东西过来。” 好在裴新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活动,否则吃饭都成问题,他拿勺子喝了一口粥:“奶奶也喝的这个吗?” 李闻虞顿了会儿,摇头说:“奶奶现在喝不了这些。” 裴新抬起头,语气沉稳:“奶奶的病我之前就已经联系了心脏病领域的专家,你先别太担心。” 李闻虞低头把打包袋扔进垃圾桶里,轻声说了句:“谢谢。” 连绵细密的雨丝朦朦胧胧地笼罩目之所及的一切,一直到午后雨终于停了下来,李闻虞打了车回华谊路公寓。 他进电梯时才忽然想起来小白还一直自己留在家里,于是一时间有些着急忙慌,推开公寓大门时却发现家里的一切还井井有条,狗粮和水也很充足,但小白明显比平时更热切很多,一团白绒绒直往他身上扑。 李闻虞记起阿姨每天都会定时定点来打扫照顾,松了口气。 他此刻没什么精神逗小白开心,奈何他走到哪小白都寸步不离地跟在脚后,只好把它抱在怀里揉了两下以示安慰,然后才进了浴室洗澡。 他特意把水温调高,洗完澡之后大脑果然稍微清醒了一点。 裴新住在侧卧,房间里东西并不多,李闻虞打开衣柜,挑了几件应季的衣服叠好放进包里。 最后关灯前,他在房间里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书桌前的一张相册上。 整张书桌空空荡荡,只有那张相册立着,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只不过里面的照片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一张普通的海景照,甚至能看出那时天气并不好,海面上灰蒙蒙一片,零零星星几只飞鸟被定格得模糊,其中唯一的亮色是一座绿白相间的灯塔。 李闻虞认出了这个地方,是C市的那座小岛。
第九十五章 李闻虞带着东西回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他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裴新的病房走廊前黑压压站了七八个人,穿着大概像保镖秘书之类的样子。 他猜到可能是裴新的家人过来了,停住脚步没再往前走,却听见有嘈杂的声音从病房里面传出来,是争吵和摔东西的动静。 李闻虞想起白天裴新不受控制凶戾暴躁的样子,忍不住皱了下眉。 越往前声音越清晰,是裴新和另一个中年男人交谈的声音,两方情绪显然都不太平静。 李闻虞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被保镖拦下,他说:“我来给裴新送东西。” 病房里凝滞了一秒,裴新语气并不好地朝外面下命令:“让他进来。” 两位保镖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阻拦的手。 门从里面打开,病房里站了不少人,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就有三个,郑光也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当然其中最不容忽视的是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裴新面色阴冷坐在病床上,他穿着病号服,肩膀平直骨架却硬,看上去有些单薄。 郑光为李闻虞介绍:“李先生,这位是裴总的父亲。” 李闻虞之前见过裴新母亲的照片,那时发觉裴新长了这样一张脸确实是基因的功劳,现在更证实了这个说法。裴平津年过五十,但几乎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男人。他此刻脸色发沉,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不怒自威。 李闻虞礼貌微笑:“叔叔你好。” 裴新冷冷出声:“你不用跟他说话。” 裴平津冷哼一声,目光在李闻虞身上扫了一遍,却跟打量他桌前的茶杯茶具没什么分别,淡淡开口:“你是他身边的人。” 李闻虞脸上仍然是很客气的笑容:“我是裴新的朋友,他受伤我需要跟您说一声抱歉。他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容易控制不住情绪,还希望您不要跟他计较。” 他语气平和,不知怎么落在众人耳朵里像在劝告裴平津这个忽视儿子的病情跑到病房里来争吵的父亲。 一旁的郑光都忍不住心头一紧,裴平津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发作,只是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朝裴新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听听,他也知道你身体有问题。” 李闻虞微微皱眉,目光从裴新身上移开扫向周围的几个医生,在其中看见了今天给裴新做ct检查的那位年轻医师后,眉目一沉。 他听见裴平津用阴沉的语气继续说:“裴新,这件事我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插手。如果今天你是断手断腿,变成残废,我可能都还不会强迫你,但我不能把裴氏交给一个随时可能成为废人的精神病你明白吗?那是我一生的心血,我也是你父亲,让你治病而已,有什么问题?” 裴新精神很差,脸色像蒙着一层雾色的寒冰:“我不是精神病,你也不是我父亲。” 裴平津冷漠地看着他,像恨铁不成钢般叹气,声调也慢慢扬起来:“你跟你母亲简直太像了,连得这种病也是一样。非要我把话说明白是吗!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封闭治疗,等你身体好了,脑子清醒了,裴氏仍旧是你的。” “设计打伤你的人已经查到了眉目,但如果你坚持要做一个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住的废人,我也就没必要为了你出手了。毕竟按照你说的,他们也是我儿子!” 连李闻虞都因为这冷漠残酷到太过露骨的话脸色冷了三分,裴新却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灰雾。 李闻虞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到病房里来,裴新的家人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来插手。 可是此时此刻,他奇怪地觉得裴新需要人帮帮他。 李闻虞忽然朝角落里的医生走过去,从他手上接过了诊断报告,第一页的最下方就写着最终结论,中枢神经受损。 等他从头到尾翻看了个遍,医生才开口解释:“中枢神经受损会导致记忆混乱,更容易受到外部刺激产生意识障碍……另外,裴先生近年来应该一直都患有严重的幻视幻听等症状,且并没有及时就医,现如今在记忆混乱的情况下会越来越严重,已经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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