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知道他话中有话,也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遂也跟着轻笑了一下:“是啊……” 说这话时,他没有看席秉渊,这一声笑里也没有情绪。 那一次两人在望江闹得不欢而散之后,破镜再也没能重圆。伴随着那封德国来信的穿帮,一直以来被他们刻意忽视的罅隙被瞬间放大,成为一道完全跨不过去的深渊沟壑。 两人在家中尽量避免打上照面,即使是在不得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刻,他们只要僵硬尴尬地对上一瞬间目光,就会不约而同地匆匆移开视线,只装作互相没看见的模样,别扭地把对方当成空气。 冷战。 前所未有的一场冷战。 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行将断裂。 …… …… 我本以为我们再也不需要回到这个地步的。 席秉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略过江然不自觉抿起的唇,他半阖的眸子微微颤着,看起来像是一件易碎品,叫人看得莫名心颤。 那一瞬间席秉渊仿佛被心中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绪击中了。 江然……他看着太有破碎感了,似乎,如果现在不去拾起他所化作的碎片拼凑起来的话,他会在下一秒彻底随风逝去,随风直到与世隔绝之地。 于是他服软,缓缓开口道:“我想……完整解释一下,关于德国的事情。” 江然闻言却是感到莫名疲惫,自从那一日不欢而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他揉了揉眉心,倦怠地几乎连眼皮都不愿意掀一下:“……你觉得现在解释,还重要么?” 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是云淡风轻的坦然,似乎已经历经过千万般的挣扎,如今只剩下了千帆历尽之后的波澜不惊,一如眼前Alpha平日里展现的模样。 他再抬眼时,眉似远山,目若秋水,眼底蕴藏着一片不为人知的深沉和宁静。 如今他也想开了。 理性与理智在矛盾爆发之后的冷静之中重新回归了他的生活。卸下强烈的爱恨,他不会再被信息素或者是感情牵着鼻子走了。他已经在感情中头破血流过了。 这种错误他江然已经不需要再犯第二次了。 “我并非想……阻止你,我只是……心有不甘。”他顿了顿,似乎感到难以启齿,但又在仿佛在下一秒完全获得了释然,“你一直什么也不同我说……我觉得自己在你那里,也不怎么……重要。席秉渊,别再把我当猴耍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 江然的神色在疲倦中带有几分流露出脆弱的楚楚,席秉渊看在眼里,原本异常疲惫无力的心中竟有一阵情难自制的酸涩在生长蔓延。 他替江然感到几分不是滋味。他的心似乎被一双手握住收紧,酸涩由内而外地蔓延,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怜可怜我。 这种话怎么会从望江那骄傲的继承人口中说出来。 席秉渊深深地注视了江然几瞬,随后跨过桌子,一把握住江然垂放在桌上的手腕,江然有些许惊异,却没有反抗。 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席秉渊用力圈着江然的手腕,他感受着手下跃动的脉搏,沉声道:“你别说这种话。” 江然被Alpha的力道桎梏住难免不适,遂拧着眉流露不满,但他还尽力是心平气和道:“我也不想的。” “是你不托付我真心在先。” 江然眼睑半垂,眼底十足平静,但席秉渊也的确从这一阵相当的平静之中看出了一种淡淡的疯感。 “席秉渊,你知道我缺少什么,也知道我在向你索求什么,你分明都给我了,为什么还在最后这么潇洒地抽身。” 江然顿了顿,没再看席秉渊,只自嘲地笑了笑。 “你就不能……骗骗我么……” “连骗我都不愿意了么。” 似乎说这么长的一段剖开内心的话已经费尽了他太多的心力,说完他便彻底住了口,连半个眼神都不愿意再分给对方,只蓄力甩开席秉渊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收回后握在自己手中缓慢地揉了揉。 “偏偏你瞧不上我,就是连骗,都不愿意骗我。” 他咬着薄唇,牙齿用力到几乎要把那一片薄薄的唇给磨破,眼眶同样红得要命,眸中赤裸裸的怨愤却缓缓褪去,直到变成死水一滩。 再抬眸触碰上那一双灰眸时,江然的眼尾红着颤了颤。他感到他的心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向前,在幻境之中,他被席秉渊牵着,和很多看不清面容的人擦肩而过,他们在一片空白的世界狂奔。 在梦中,席秉渊带他去往世界的尽头。 可是啊,他与这人注定是被世俗的浪潮裹挟着,去往一个未知的结局。 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 明月未肯照沟渠。 直到最终你都没有懂我的坚持,席秉渊。 所以这一次,你不要怪我,先放手。 你已经拿捏了我这么久,该换我赢一次了吧。 攥着衣角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颤,江然睫羽阖了阖,疲累地遮了眼底的情绪:“不过,也是万幸,你到最后都没在这事上骗我。” 似是控诉,但并不哀怨。 继而他凉飕飕掀了掀眼皮:“不然你会很惨。” 席秉渊微微侧过头,一双冷清的灰眸注视着江然的侧颊,他打量了一会儿江然面上的凹陷处,走神地思忖起他究竟是怎么当个少爷当成了如今这幅瘦削易碎的狼狈模样。 “我的确,不想再欺骗你。”席秉渊目光缓慢地偏向了别处,却也无一言可争辩,所以出口的话音里也无甚起伏,“起初那一纸合约,是我骗你在先,我对不起你。” “合约。呵。”江然听得对方率先提起合约一事,眼底蓦然翻涌起一阵浓浓的讽刺,但是他面上的表情并不狰狞,而是一种不甚在乎的不屑,“是了,其实我们之间也是利益关系在先啊,倒是我忘了。” “把我骗得团团转,看着我整日天真地围着你转,很有趣么?” “……席秉渊,你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了么。” 席秉渊蹙起的眉心似乎再也捋不平,他的灰眸之中翻涌起一片压不下去的复杂浓云。 “我没有……后来那些不是欺骗。”他再度攥住江然的手腕,手下的腕骨凸起,徒留硌手的触感,就如江然这个人一般,在他的人生中那么突兀,那么扎眼,简直避无可避,“戒指是真,承诺是真,爱你……也是真的。” 只是如今要他扪心自问这个中缘由,他竟也说不明白。 “可你想走也是真的。”江然却仿佛是没听到一般,只兀自扯了扯唇角。 “你在和我父亲签下那种东西之前就该想到今天,我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更别说生一个Alpha了,席秉渊,你想都不要想,这婚不是你想离就能离的。” 江然眼含讽刺地抬眸:“你既然敢来招惹我,就该做好这样的觉悟。” 氛围降到冰点,四目相对,席秉渊只蹙着眉,沉默不说话,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暖空调的噪声交织而成的声响,听得人越发烦躁。 江然心想,“啊,又搞砸了。” 他好像又把话说得太绝了。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在这个Alpha面前,他既软弱,又狠毒。 是一副连他自己都讨厌的模样呢。 “……没有要离婚。”在沉默几乎要将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都压垮的时候,席秉渊终于开了口,“我没想过离婚,真的没有。” 江然微微偏过头,半垂下眸子,收敛下眼底的所有情绪。 这就可以了,这就够了。 席秉渊说了他就会信。 但也只是信,罢了。 因为他真的太累了。 --- 江然一出门碰上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沈臣豫,他刚从一阵情绪起伏中走出来之后又被无端吓了一跳,他吸了一口气皱起眉,眉眼里藏不住的戾气似乎在质问对方“你怎么在这儿?” 沈臣豫张口就道:“哦,我等席秉渊吃饭.……” 江然蹙了蹙眉,倒也不是不信沈臣豫,但也不大能全信沈臣豫,毕竟这人与席秉渊一样,城府深不可测、路子不好琢磨,况且刚才那些话他可不想别人听到,但沈臣豫面上实在不露山水,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只抿了抿唇,道:“他在,你进去吧。” “你这是?” “我还有事。” 沈臣豫点点头:“辛苦。” 江然摆了摆手作别,便走了。 沈臣豫立在门口颇有礼貌地目送江然离开,直到彻底看不见对方人影,他才大步流星进屋关门,动作行云流水,面色如临大敌。 “席秉渊你认真的!?” 席秉渊好不容易压下太阳穴突突的胀痛和信息素的暴躁,现在听到沈臣豫这句话,刚下去的血压又涌了上来,甚至Alpha之间同性相斥的作用让他更加不适,他抬眸看了沈臣豫一眼,疲惫地扶额道:“你偷听?” 沈臣豫扯扯嘴角:“这是重点?” 席秉渊只盯着他,不知是不想回答他还是真觉得这是重点,沈臣豫被盯得发毛,却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臣豫看了席秉渊一会儿,正色道:“你真的签过那种东西?” 席秉渊半阖眼帘,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沈臣豫面上的无语都快溢于言表,他深深地看了席秉渊一眼,扯扯嘴角道:“佩服,佩服。你们二位真是……” 他一时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 不好说。 他也没什么立场和资格可以去评价两人的感情。 席秉渊摊开了手,眼底有几分不置可否之色,他冷冷挑眉:“你没资格说我。” 沈臣豫也认,他点点头,顺势应下:“没错,我不否认。” 继而他反挑眉:“但是我绝对没有你这么离谱。” 席秉渊:“……” “而且我已经追回来了。”沈臣豫面上闪过一分挑衅,“而你,快要弄丢了。” 席秉渊:“……” 无力反驳。 没法反驳。 沈臣豫难得在席秉渊那处大获全胜,但这一回他也没心情为自己感到欣喜,方才那两人的谈话对他的冲击有点大,他看着席秉渊陷入沉默的样子,深叹了一口气:“陷进去了?后悔了?” 面对朋友的调侃,席秉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就是来给我添堵的?” 沈臣豫嗤笑一声:“怎么样,还能挽回么?” 席秉渊淡淡垂眸:“……” 挽回么。 “这回……倒是我强求了。”
第80章 清醒 那日放完狠话之后两人倒像是达到了彼此共识的宁静,像一丛烈火被泼了一盆冷水之后缓缓升起的刺鼻扎眼的烟雾,只余下一片凉透了的灰烬,他们彼此装作没有发生过争吵一般过了一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宁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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