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匆匆忙忙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季源霖只是靠在椅背前,善解人意地一笑:“没事。” 勾起唇角,他开玩笑般地问道:“我有那么可怕?让你这么紧张。” “……没有紧张。” 话是这么说,白然的声音却小得跟蚊子似的,“好吧……还是有点紧张。” “嗯?” 连喝下两杯酒,他的脸颊两侧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因为前辈是公司的老大啊,任谁和Boss单独出来吃饭,都会不好意思的……” 眼看这小孩就这么直率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季源霖微微晃动着杯子里的酒液,眸中的情绪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等白然将第三杯红酒喝下肚时,季源霖终于再次出了声:“白秘书的酒量应该不是很好?” “只是工作之余出来吃个饭而已,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他盯着白然微醺的脸颊,施施然道,“在我面前可以轻松一点,如果不太能喝酒,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听到季源霖关怀的话语,白然脸上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在桌前将腰背坐得笔直。 慢慢放下酒杯,他的神情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前辈,我酒量确实不太行。但前辈一直在喝,我也不能——”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英俊男人正微微眯着一双桃花眼,用一种深沉如水的目光打量着他。 没等他继续往下说,季源霖便淡声开了口:“白然,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白然愣了一下:“……像?” 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季源霖垂眼望向空空如也的酒杯,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个比我大一级的前辈。”他说,“他一直对我很好,总是因为我年纪小而处处照顾我。我那时候性格很孤僻,在学校里和其他学生格格不入,也只有他愿意亲近我,帮助我,还让其他学生不要孤立我。” “他和你一样,酒量不行,喝酒也容易上脸,却在应酬的时候为了给上级和客户面子,不得不喝,每次喝得人事不省,最后都要我背着回家。” “回家?”白然好奇地问,“前辈以前和他住在一起吗?” 季源霖没有吭声。 他抬起头来,望向白然的目光中骤然浮现出一丝恍惚。 视线停留在白然的脸上,他从上往下细细描摹着面前人的眉眼与五官,眸中的情绪也渐渐从挣扎到迷茫,直至滞然。 “……前辈?” ……不。 不是他。 明明一颦一笑都那么地相似,他试图在面前人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等下定决心张开口,却喊不出那个人的姓名。 停下脚步回头再看,才发现无从忆起。 八年前,哈尔滨国际机场东航站楼。 时添在雪崩中冻伤的腿刚刚痊愈,虽然已经能够自由走动,但仍需要好好休息。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给时添弄了个热水袋抱在怀里,在机场租了一辆轮椅,问他想不想四处去逛逛散散心。 闲着也是闲着,时添欣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便推着轮椅,带着时添沿机场的玻璃落地窗慢慢往前走,一边看着窗外的飞机起起落落,一边等候着清晨的日出。 清晨曙光初现,两人在一条空旷无人的走廊停了下来。时添靠在座椅靠背前,盯着窗外的地平线望了很久。 过了一会,他听到时添轻声说:“小季,我昨晚梦到他了。” 似是没有察觉到他微僵的身形,时添闭上眼睛,勾起唇角,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的梦里一直在跑,好像拼命想要追上我一样。我转过头,和他说,让他跑慢一点,不要摔倒了,他却一直像疯了一样朝我奔来。” “但那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顿了一下,时添笑了,“小季,你说人的一生是不是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近在咫尺,无论怎么努力,到最后总是会走散的。” 冬日暖阳洒满整片雪原,机场的广播也响起了登机的声音:“MU380航班的常客,您所搭乘的航班即将起飞,请尽快办理登机手续——” “走吧。” 依依不舍地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收回视线,时添有些困顿地对他说。 推着轮椅上的时添原路返回,再次路过人潮汹涌的航站楼安检口,他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声。 安检口外,一名工作人员正在对着来人急促解释:“先生,您查询的几个安检口都已经关闭了,请您冷静一下——” 在直觉的驱使下,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到站满工作人员的安检口外,站着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男人手中拿着一份纸质航班表,应该是查到东航站楼也有飞往时添家乡的航班,临时跑了过来。 周斯复身上仍穿着那套他在医院见到他时的破旧外套,整个人蓬头垢面狼狈至极,身形瘦削地宛如脱水一般,活脱脱就是个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乞丐。 他回过头,下意识地想要用身形挡住时添的视线,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添已经偏着脑袋,枕着他的臂弯,沉沉睡了过去。 伤病初愈后,时添的精神便大不如以前了,经常像这样迷迷糊糊地就会睡过去。 正因为如此,他才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陪在这人的身边,就担心会出任何差错。 正当周斯复和安检口的工作人员僵持不下之际,安检口外突然冒出了两名彪形大汉,当着一众工作人员的面,捂住周斯复的嘴,抓着他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摔在了地上。 隔的距离太远,他听不清声音,只看到其中一人从胸口拿出一张证件,对着安检口的工作人员解释了几句什么。在听到那人的解释后,工作人员们没有再上前制止,而是眼睁睁看着两人就这么将周斯复的手反制到背后,无视他的拼命挣扎,按着他就往回走。 眼眶里爬满血丝,周斯复一步三回头,像是试图在人群中寻找到什么,却最终被几名黑衣人带上了机场的摆渡车。 在他身旁,一对小情侣刚刚从安检口经过,女生小声地问自己男朋友:“……那边什么情况,好恐怖啊。” 男生摇摇头,捂住了女友的眼睛:“估计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神经病吧,别乱看。” 喧闹声越来越远,渐渐归于沉寂。他弯下腰,想要为时添拉上围在肩前的披肩,发现时添紧蹙着眉头,似乎睡得不太踏实。 然而,随着他放慢手中动作,从背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睡梦中的时添还是放缓呼吸,将头重新靠回了他的手臂上。 他记得住院的那段时间,时添闲暇时总是在反反复复地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里面有一句话,被时添专门写在了书本的扉页上——【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可这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 从推着轮椅往前走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再留给时添有回头看的机会。 “……” 从旧日思绪中抽身而出,看到坐在对面的白然正用略带担忧的眼神盯着自己,季源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沾了一手的湿汗。 他终于知道,那些关于时添八年前的种种过往,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梦到过了。 因为他就像个小偷一样,偷走了别人的回忆。 — 同样的喧闹声也是在这一时刻从背后响起来的。 没等季源霖回过神,露台包厢的实木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咯吱”一声推了开来。 看到门外来人,白然立刻放下刀叉,从座位前匆匆站起身,眼中浮现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畏惧与慌张。 拉开身前椅子,白然对着来人微微躬身:“小熙先生。” 成熙身后,几名餐厅的侍应生随即也跟着匆匆而至,慌忙和在座的两位客人道歉:“抱歉,季先生,这位先生拿着您的黑卡,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他进入餐厅——” “……阿霖?” 坐在座椅前,他听到背后传来成熙颤抖不止的声音,“……你背着我出来和他幽会?”
第044章 044 听到男孩带着剧烈颤音的质问声, 季源霖身形骤然顿住。 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便渐渐恢复如常。放下手中刀叉,他回过头, 视线缓缓滑过几位侍应生的脸, 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为首男孩的身上。 作为一名公众人物, 成熙外出时总是用口罩和鸭舌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今天却是个例外。他身上穿着件自己的衬衫,由于尺码偏大, 领口松松垮垮地搭在锁骨两侧,手上的小黄鸭手链还在半空中叮当作响, 一看就是刚从家里跑出来的。 由于路上来得太急, 男孩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更是染上了一层绯红, 微微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显得尤为清晰。 站在餐桌对面的白然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在原地犹豫片刻,他绕过露台来到门口,好声好气地对着来人解释出声:“小熙先生, 您误会了, 我和老板今天——” 【啪——】 厉风呼啸着划过空气,还没等白然反应过来, 成熙便已经高举着手,对着白然的侧脸狠狠扇了一耳光! 身子刹那间失去平衡,白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临时用手撑住餐桌的边沿, 这才没有让后背直接撞上身后的玻璃酒柜。 右侧脸颊一阵火辣辣地疼,他微微张开口, 刚想要说些什么, 耳朵却嗡鸣得厉害,令他只能弯下腰, 抿着唇微微喘起气来。 “……” 捂着半边脸,白然压抑着闷疼低低出声,“……小熙先生,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成熙白着一张脸,举在半空中的手以极轻微的幅度微微颤抖,“上次在丽顿酒店,就是你主动勾引的他,是不是?”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上一周,季源霖称自己在邻市有个会,要临时出差三天。他听阿霖的新助理说,阿霖这次什么人都没带,就带了新来的助理秘书一个人去。 他刚好那几天也要在邻市的摄影棚拍一个饮品广告,干脆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拍摄完成偷偷摸摸去了季源霖下榻的酒店。 傍晚,刚坐着保姆车到楼下,他就看到季源霖和他的新秘书有说有笑地从大堂内走了出来。 马上就要入秋了,夜晚风有些凉。在众目睽睽之下,季源霖居然脱下他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年轻的秘书身上。 后来,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季源霖拎过这人手中的公文包,撑开雨伞,就这么带着他径直朝车位走去。 如果只是普通的同事往来,自己心里并不会想那么多。 但这个姓白的有点特殊,他的那张脸,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季源霖也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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