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景虽是土生土长的申城人,却最厌恶申城湿冷透骨的冬日。 不过,那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早就习惯了凛冽的寒风。 他抬起头来,直面姜佚名的目光,认真地说:“让一让,我快要迟到了。” 姜佚明深深地看向黎景,随后他自嘲地笑笑,侧过身子,让黎景从自己身侧走过去。 黎景迎着寒风出楼道,他裹紧身上的衣服,艰难地前行着。 已是傍晚时分,不少居民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从外面回来。黎景逆着行人与车流,走出小区。 刚踏出大门,黎景就看到姜佚明那辆深灰色的宾利飞驰停在这破败的小巷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脚步一顿,心想,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又何止是这辆车?分明还有姜佚明这个人。 “小景,上车吧,我送你。” 在怒号的风声里,突然响起姜佚明的声音。黎景一怔,他转过身来,看到姜佚明就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黎景眉心微蹙,说道:“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黎景转过身,大步朝公交车站走去。 只是,姜佚明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开车离开,而是执着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得快,姜佚明就走得快,他走得慢,姜佚明就放缓脚步。 他停在公交车站,姜佚明也停下脚步,他挤上公交车,姜佚明也紧随其后、扫码上车。 姜佚明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亦步亦趋。 快要到站时,黎景偷偷打量了姜佚明一眼。他仗着自己习惯了拥挤的公交车,迅速挤到门口,不动声色地下了车。 黎景满心欢喜,以为这次一定能甩了姜佚明。想到这里,他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黎景正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微微侧过身子,用余光朝后一瞥,才发现姜佚明竟也挤了下来,此时正一步步地跟在自己身后。 黎景大为恼火,不由得加快脚步。 眼看就要到地铁站了,进站前,黎景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无奈地看向姜佚明,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佚明也停下脚步,立在与黎景相距一步的位置。 他深深地看向黎景,忽然笑了一下。他神态坦然,不见丝毫的局促,就好像自己根本不是个让人不堪其扰的尾随者。 他没有任何的迂回婉转,直白地说道:“小景,我想送你上班。既然你不想坐车,那我就陪你乘地铁。” 黎景呼出口浊气,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烦躁的情绪。 他耐下性子,一字一顿地朝姜佚明说:“可是我不想让你送,也不需要你送。” 姜佚明一瞬不瞬地看着黎景。 地铁口人来人往,嘈杂混乱,可姜佚明的两眼之中,却只装得下黎景一人。 “你昨天刚犯了哮喘,我不放心。” 不知怎的,听到姜佚明的话后,黎景的心竟狠狠得抽了一下。 时至今日,他与姜佚明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想不明白姜佚明苦苦纠缠,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们曾短暂的拥有过彼此冲动青涩的感情,只是少年之爱犹如朝露,等到太阳出来,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生活的变故让他们之间充满了龃龉尴尬,那点儿少年情爱也随即消磨殆尽。 十余年过去,如今的他们早已错过了谈论爱情的最佳机会。 既然不是因为爱,那这一切难道是因为恨与不甘么? 姜佚明恨自己在年少无知时践踏了他的感情,恨自己在遭遇变故时选择了不告而别,恨自己从未真正属于他……… 想到这里,黎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姜佚明如今权势滔天,是黎景惹不起的人物。若是姜佚明存心要捉弄、报复,他只能任其宰割。 “姜总,对不起。当初……当初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刚刚拾起的硬气又被黎景丢到了垃圾桶里,他垂下头,真诚地朝姜佚明道歉。 这声道歉,不是单纯的示弱,也不是因为想要姜佚明放自己一马的权宜之计,而是出自真心。 他自知有错,他自知有愧。 姜佚明神色微变,脸上闪过一丝的慌张,但这份慌张稍纵即逝,片刻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朝前走了半步,轻声说:“小景,不要朝我道歉。” “我需要的不是道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黎景鼻尖酸涩,眼睛也开始发胀。他没再言语,生怕一开口就止不住哽咽。 他别回头,半秒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地铁站走去。 黎景知道,姜佚明仍跟在自己的身后。虽然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但那两道炽热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 在拥挤的地铁上,黎景背着吉他站得笔直。 他不敢转身,不敢回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铁上的电视屏幕。 广告中的男男女女朝对方喊了些什么,黎景一概没有听到。此时的他如芒在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到站后,已是华灯初上。 黎景不敢回头,他背着吉他,闷头朝青云古镇的方向走去。 莫约二十分钟后,黎景抵达“昨朝”,他从后门进去,径直来到后台。 见姜佚明没有跟来,黎景舒了口气。 他揉了揉眉心,将身上的吉他取下来。接着,黎景脱掉羽绒服,刚要坐下休息,突然看到化妆桌前坐着一个衣着夸张的年轻男孩儿。 这男孩上身穿着一件光面粉色夹克,下身穿着条白色涤纶裤。透过镜子,黎景能清晰地看到男孩儿脸上精致的妆容。 “晚上好,嘉迪。”黎景对嘉迪夸张的造型见怪不怪,如往常一样,笑着跟对方打了招呼。 “昨朝”共有六个驻唱,其中大多是兼职,每周只来一两晚,每天都来表演的只有黎景和嘉迪两个。 通常,“昨朝”的表演从九点开始。歌手们轮番登台,每人唱半小时。等到三人都表演结束,半小时后,还会有第二轮表演。 作为青云古镇最火热的酒吧,“昨朝”的演出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 黎景与嘉迪都是“昨朝”一开业就加入的老人了。在所有歌手里,他俩接触最多。虽然他们私下里很少联系,但也算熟悉。 因此,两人每每遇上,总会打个招呼。 听到黎景的声音,嘉迪回过头来。他没有跟黎景打招呼,而是上下打量了黎景一圈儿,而后又忽然将头转了回去。 黎景一愣,心说奇怪,他舔了一下嘴唇,问道:“怎么了?” 嘉迪没有出声,他再次回过头来,盯着黎景的脸看了片刻,而后一边发出啧叹,一边转过头去。 黎景被嘉迪搞得云里雾里,他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已是不悦。不过,他不欲理会嘉迪的这些“小动作”,而是拿起吉他,弹起今晚要表演的曲子。 今晚,嘉迪是第一个上台表演的人。等到他表演结束回到后台,见黎景仍在弹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黎景茫然地抬起头,不知今天的嘉迪为何跟吃了枪药一样。他耐下性子,说:“还不该我上,今晚我排在第三个。” 嘉迪耸耸肩,说:“姜总在下面坐着呢,你不去陪着?” 黎景嘴唇翕动,几秒过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和他没有关系。” 嘉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坐到了沙发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装什么装啊。” 此言一落,黎景气得浑身发烫,他热血上涌,刹那间的功夫,脸颊就浮起两团红云。 “你瞎说什么?”黎景怒道。 嘉迪挑了挑眉,他敲起二郎腿,掏出手机,非但没有理会黎景,反而自顾自地刷起微博。 黎景气急,他不愿再与嘉迪同处一室,于是穿上羽绒服,朝酒吧外走去。 半小时后,黎景回到后台。他脱掉羽绒服,拿起吉他,朝舞台走去。 纯白色的光束打在黎景的脚下。他特地没有朝台下看,只低头看着琴弦,一边拨动,一边轻唱。 轻柔美妙的旋律从他的唇齿间流淌而出。与往常一样,一道道欣喜的目光投向黎景。只是这一次,他没能沉浸在音乐中,只觉得如鲠在喉。 一整场表演,黎景都局促而紧张。也不知是因为灯光太亮还是空调温度调的太高,到最后,他竟出了一身的汗。 几曲作罢,黎景站起身来。他已是濒临虚脱,没有朝观众鞠躬,也没有说话,快步回到了后台。 等到黎景第二次上台表演时,已经十二点半了。他头脑发胀,强撑着走到舞台中央。 黎景深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刻意阖上了双眸。 他思绪乱如麻线,凭着肌肉记忆拨动着琴弦,演唱着一首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曲。 表演结束后,黎景浑身都在发抖。他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后台,刚一坐下,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小景,累不累?我送你回家。”姜佚明一边柔声问着,一边蹲在了他面前,将热牛奶递了过去。 黎景摇摇头,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接姜佚明递来的牛奶。 他缓了片刻,站站起身来,穿上羽绒服、背起吉他,径直走出酒吧。 此时,黎景浑身滚烫,怒火纠缠在胸腔。 这一刻,他管不了姜佚明是如何的权势滔天,也不去想自己与姜姜佚明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他只快点、再快一点的摆脱这一切。 黎景不顾湿滑的石板路,飞快地朝古镇外走去,期间他几次踩进了水坑中,人还没走出古镇,鞋子和裤脚就已经湿透了。 走到马路边后,黎景掏出手机,发现提前约好的网约车已经快到了。 姜佚明站在黎景的身后,柔声说:“小景,司机已经到了,我送你回家吧。” 说着,姜佚明指了指停靠在路边的那辆宾利。 黎景怒火攻心,他不愿理会姜佚明,甚至连话都吝啬给予一句。 他冷淡的表情中藏匿着无处发泄的愤怒,唯有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出了他的秘密。 几分钟后,一辆网约车停靠在黎景的身前。 黎景径直走上车,“嘭”地一声把门关上,将姜佚明的那句晚安隔绝在了冬夜的冷风中。 扬长而去。
第7章 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十天,姜佚明日日皆是如此,每天都会出现在黎景家的楼下。 每当姜佚明见到黎景后,总会用一双温柔而深邃的眸子望着黎景,对他说一句晚上好,再温柔地问他可不可以送他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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