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妈妈脸上堆满了笑容,赶紧让姜佚明坐下,说:“孩子,你有心了。不用这么麻烦,黎景明天就能出院了,后天就回学校了。” 说着,她看向黎景,说:“景景,怎么同学来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黎景忽然皱了一下眉头,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姜佚明舔了一下嘴唇,连忙说:“阿姨,黎景身体不舒服,不用打招呼。我们两个关系……挺好的。” 说完,姜佚明干笑了两下。 黎妈妈越看姜佚明越觉得喜欢,说道:“景景,既然你跟佚明关系好,平时就多带着佚明来家里玩,你也多跟佚明学习学习,向人家取取经,知道没?” 见黎景没有回应,黎妈妈又问:“景景,听到没有啊?你以后多跟佚明学学,把成绩提高上来,我跟你爸也就没别的心事了……” 黎妈妈仍在喋喋不休。姜佚明忽然觉得自己这趟好像是场多余,平白给黎景增添了烦恼。 没等黎妈妈说完,他就意兴阑珊地站起身来,说:“黎景,阿姨,我就不打扰了。黎景,你注意身体,咱们学校见。” 高一下学期的这场意外,给了姜佚明接近黎景的契机。他终于有机会成为黎景的朋友,也终于有了机会正大光明地关心黎景。 不过,欢喜的却只有姜佚明一个。 转眼间,那么多年过去。明月依旧,人不如旧。 姜佚明将杯中的威士忌饮尽,熟悉的煤泥味道冲上鼻腔,冲淡了眼前一幕幕的回忆。 只是,无论时隔多久,姜佚明都不会忘记自己与黎景的第第一次相见。 那是一个清凉的下午,桂花树下,一个俊美的少年与他擦肩而过。
第5章 晚上好,我来送你上班 与姜佚明分别后,黎景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连一句“晚安”都未曾说出口。 因为连日的阴雨,老旧的楼道中发散出冲鼻的霉味儿,呛得黎景喉咙发痒,也不知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藏了多少细菌。 黎景加快步伐,朝顶层的屋子走去。 走到家门口后,黎景掏出钥匙,拧开房门时,他的手指还在发颤。 他打开灯。黑暗中,灯泡先是闪了两下,旋即亮起,紧接着,简陋破旧的房间在黎景的面前展露无遗。 黎景租住的是间一室户,没有客厅,一进门就是个拥挤的厨房。挤过厨房,再往里走,是个狭窄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是个洗手间。穿过走廊,就是黎景的卧室了。 卧室满打满算只有十平方,布置得很是简单,虽然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外加一个柜子,但仍是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屋子,一踏进来就觉得拥挤不堪。 黎景叹了口气,他放下吉他,坐在椅子上,身上仍裹着那件过分宽大的羽绒服。 几分钟后,黎景揉了揉眉心,不由得自嘲地笑笑:少年时代的他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住进申城最偏远的角落,租着最破旧的回迁小区,挤在这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里。 这简直比他念书时,见过的最糟糕的房子还要差上许多。 想到这里,黎景皱起了眉头。少年时代他所见过的最差的房子,不就是姜佚明曾经的家么? 那时,黎景还是黎家的“小少爷”。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加之在元旦晚会上表演弹唱的事情败露,黎景被父母训斥一通。最后,黎父甚至一气之下砸了他的吉他。 黎景既是委屈,又是不甘,一个人大晚上跑出了家门。 当时天色已晚,黎景将手机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发现自己能找的,唯有姜佚明一个而已。 于是,黎景拨通了姜佚明的电话,问他能不能陪自己出来转转。姜佚明没问缘由,更没有推脱,问过黎景的地址后,马上就换了衣服出门了。 半小时后,黎景在学校旁的便利店见到了姜佚明。 那天姜佚明只穿了件最寻常的衣服,寻常到黎景早已没了印象。但时至今日,他仍能想起月光下姜佚明英俊的脸庞,还有那一双深邃的眸子。 似有千言万语蕴藏其中,却在眼波中化为了无声。 姜佚明陪黎景在恒海路漫无目的地逛了几个钟头,却一直没问黎景一个人跑出来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当初的黎景太过浅薄简单,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姜佚明根本不必去问。 姜佚明向来顺着他,无论他说什么,姜佚明都安静地听着,无论他做什么,姜佚明都耐心地陪着。 直到接近凌晨的时候,黎景才终于困倦了。于是姜佚明把黎景带回了自己家。黎景原本满心欢喜,可等他跟着姜佚明七拐八拐,走进狭窄的弄堂,踏入七十年代的老公房后,又不识好歹地嫌弃起来。 姜佚明表情淡淡的,既不气恼,也察觉不出丝毫的自卑。他一边替黎景找来换洗的衣物,一边耐心地听黎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自家的种种不好之处。 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当真可恨,也难为姜佚明能忍住脾气不冲自己发火。 可到头来呢?黎景才是姜家的孩子,而他现在住的地方,还远不如当姜家弄堂里的那套老公房。 不过是命运的戏弄罢了。 细细算起来,黎景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从前了,哪怕是醉生梦死的关口,也万不敢轻易涉足那段尘封的回忆。 十八岁那年,他孤身逃出黎家、离开申城,说是从云端跌入泥潭都不为过,个中辛酸无处言说。起初黎景也会觉得不适应,可不接受又能怎样? 人最怕的就是今非昔比、今不如昔,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日子实在太过难熬,胸腔就像塞了把刀,时时刻刻折磨着,却偏偏埋进了心脏,取都取不出来。 过去的日子再美好,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梦醒了,还是要过自己的柴米油盐。 所以这些年,黎景索性强迫自己忘记曾经,刻意地不再想起前尘往事。他宁愿麻痹自己、催眠自己,告诉自己生活从来都是如此艰辛落魄,他本该如此潦倒孑然。 今天,因为与姜佚明重逢的缘故,黎景竟又想起了从前。一种深刻的寂寥从心底蔓延开来。那把藏进心房的刀再次漏出端倪,只是时隔多年,这把刀已经化作了寒冰利刃,霎时间就将黎景拉入冰窟。 黎景不禁打了几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却根本徒劳无用。这些年,他早已被冷漠冰封。 夜已深。 每天晚上,黎景都是零点以后才能下班。下班后,每每乘车从青云古镇回到家就已然精疲力尽。他自然没什么心思做饭,只随便吃了两口面包,填了填肚子,而后就匆匆洗漱睡下了。 这天晚上,黎景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梦中他回到了高中时代。 曾经的日子如走马灯一般在黎景的脑海中推进,平淡又真实。他的心情随着一幕幕往事的推进而起起伏伏,可无论哪一幕,他的身边总有姜佚明陪着。 翌日中午,黎景才从漫长的梦境中抽离出来。恍惚间,他摸了摸自己身侧,却发现唯有冰冰凉凉的一片。谁都不曾来过。 黎景大梦方醒,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心里又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当初,身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后,黎景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的变故,又抱着天方夜谭般的痴梦,毅然决然地离开申城、只身前往蓉州。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到头来只不过是落入了歹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他感受过醉生梦死的滋味,也习惯了潦倒落魄。他一路跌跌撞撞,算不上大彻大悟,不过总算有所领悟:时至今日,他最需要的,其实就是平静而踏实的生活。 因此,当他刷到申城耗时三年打造的青云古镇终于建成后,当他发现“昨朝”正在招聘驻唱时,没什么犹豫就投递了简历。 这次回来,他想要停下来。回到他熟悉的城市,回到他生长的地方,从此不再漂泊、不再流浪。 黎景已经三十岁了。这些年,他也曾做过许多不同的工作,可苦于没有学历,身体又向来虚弱,更何况还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所以只能从事些低端、简单的工作。 直到如今,黎景手中的积蓄也寥寥无几。押一付三的房租几乎掏空了他的积蓄,空空荡荡的钱包更让他毫无安全感。 所以,虽然昨晚闹了这么一出后,黎景已然知道了姜佚明就是“昨朝”的幕后老板,他还是选择继续上班。 纵然他不想回到“昨朝”、不想面对老板和同事们暧昧的目光、不愿再见到姜佚明,可他却更不敢失去这份工作。 以前的黎景有许多后路,可以无所顾忌地试错,经受的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被父母骂一顿、打一顿。 可现在,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他的钱包空空如也,他只能一个人熬。 黎景随便对付了一下午餐,勉强填饱肚子后,又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等到傍晚时分才彻底清醒。 起床后,黎景点了个外卖。吃过晚饭后,他背起吉他,面如死灰地走出家门。 黎景一边下楼,一边刷着手机,刚要走出楼道,忽然感到两道炽热的目光朝自己投来。 不知怎地,黎景突然心脏一紧,下意识地抬眸,下一秒,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眼前这人身材高挑、宽肩窄腰,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此时正立在冬日的寒风中,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正是姜佚明。 黎景的脚步顿住了,半秒后才踏出楼道。 他不知道姜佚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姜佚明到底在风里等了多久,只是黎景在姜佚明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的疲态。他还是一样的得体而精致,甚至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妥帖至极。 黎景舔了一下唇角,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碎头发,接着他垂下头,不敢看向姜佚明的脸。 见到黎景之后,姜佚明笑了一下,他深深地看着黎景,轻声说:“小景,晚上好。” “我来送你上班。”
第6章 两个世界 听到姜佚明的话后,黎景愣了几秒钟。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自己可以上班。” 被黎景拒绝后,姜佚明不觉得恼怒。他温和地笑笑,轻声说:“小景,这几天天气不太好,我只是不想看你太辛苦。” 黎景的双唇抿成一道向下弯曲的线,他仍垂着头,声音虽然不大,却透露出十足的执拗。他拒绝道:“我想自己乘地铁上班。” 姜佚明循循善诱,温声说:“小景,今天风很大,我开车送你过去不好么?” 黎景下意识地抬起头。越过眼前的姜佚明,黎景看到呼啸的狂风将绿化带内的枯树吹得摇摇晃晃。 他的手缩进了宽大的羽绒服中,先是默了片刻,随后仍固执地说:“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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