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亮着灯。 他的心突然软了,软得一塌糊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泛滥,小时候总看过类似的句子,很俗气,说丈夫结束了一天的疲惫,推门回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瞬间充满了力量。 裴敬川此时,并没有获得什么所谓的力量。 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酸涩。 可能是太喜欢了,喜欢了好多年,所以心脏里装了太多太多,以至于都有些钝痛起来。 他一步步走上楼梯,做了个深呼吸,准备按响门铃。 门开了。 陈驹系着围裙,身体微微侧着:“你好准时呀。” 说完,就想起菜还在锅里似的,扭头往厨房走去,嘴里还一叠声地叫:“就差一道菜了!” “没关系,”裴敬川坐下换鞋,“这会儿还挺早呢。” 他脱下外套,把领带扯松,像发生过无数次般的熟练,去洗了手,然后跟着陈驹进厨房,就要在一边打下手。 “哎,”陈驹突然转身,背后的围裙系带轻轻晃动了下,“料酒用完了。” 裴敬川立刻开口:“我去买。” “行,”陈驹点点头,“楼下有便利店。” 他说完就回过头,可裴敬川去而复返,向他走了过来。 “嗯?” 陈驹不解地仰起脸。 裴敬川朝他伸出手,笑了笑:“能给我五块钱吗?” 厨房面积不算大,站着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有些局促,炉子上坐着砂锅,说是简单做点家常便饭,可陈驹还是没忍住费了心思,此时用小火煨着,老鸭汤正咕嘟嘟地冒着泡,散出热乎乎的鲜香味。 他的后腰靠在流理台上,双手有些紧张地撑在上面,因为裴敬川离自己好近呀,厨房灯光明亮,可以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 陈驹有些发愣。 他不清楚裴敬川的身价,但他能认出对方腕上的表和衬衫的品牌,也就是说,一个浑身上下有八位数的男人,正问自己要五块钱,去下楼买料酒。 简直像一个按月上缴工资的丈夫—— 撒着娇,要自己的零花钱。
第12章 陈驹拉开抽屉,从钱夹里抽出五块钱,放在裴敬川的掌心。 “够吗?” “不知道,”裴敬川笑了笑,“不够的话,我再上来?” 陈驹抿着嘴,一时拿不准对方在搞什么。 这年头都是在线支付,现金已经不怎么用了,他习惯在钱夹里放点零钱,偶尔遇见路边摆摊的老年人,就用现金来买。 也不是说摊位不挂二维码,只是有次陈驹买莲蓬的时候,那个奶奶不大好意思地开口,说伢仔,能给现金吗,不然扫码就直接到儿子的账户了,落不到她手上。 从此以后,陈驹就留了心。 “那我再给你点吧。” 陈驹转身,重新拿起那个钱夹:“一瓶料酒也用不了多少……” “不逗你了,” 裴敬川把浅紫色的纸币放进衣兜:“我很快回来。” 陈驹点头应了声,没怎么在意这个小插曲,此刻他的心思全在那锅老鸭汤里面,从下午就开始准备,加了酸萝卜和笋尖,炖在砂锅里慢慢地熬煮,盖子遮不住那咕嘟的冒泡声,也掩不了热乎乎的香味,他回到厨房,把冰箱里拿出来的葡萄洗了,等着裴敬川回来。 料酒在炖汤的时候已经用完了,接下准备简单做个虾仁滑蛋,需要去下腥。 没问题的,陈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他可是看了一下午的做饭视频! 看完后,陈驹觉得自己强得可怕,只需要一个炒锅和铲子,就能做出各种各样的美食,保管俘虏裴敬川的胃。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得不错。 除了手腕上被热油溅了一小片之外,都很完美。 陈驹悄咪咪地用凉水冲了会儿,又去小药箱里拿了药,给自己涂抹好后,特意换了个长袖的睡衣,反正屋里凉气开得足,裴敬川也看不到。 他还挺乐意在裴敬川面前表现自己的。 所以等裴敬川买完料酒回来,看到的就是忙碌的陈驹。 正在背对着自己打鸡蛋,动作熟练,神态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 裴敬川没吭声,先站着看了会儿。 陈驹穿了身长袖睡衣,系个棕色格子的围裙,细细的带子绑在腰间,随着青年的动作而晃动。 他把打开的料酒递过去:“我回来了。” 陈驹回头:“嗯?” 裴敬川盯着对方脸颊上的酒窝,果然,下一秒,就听见甜脆脆的声音:“你回来啦。” 陈驹有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习惯,就是在说话的结尾,加上啦,呀,呢之类的语气词。 配上他那过分清澈的眼睛,就显得很乖,很小动物似的。 这顿饭做的,陈驹特满意,成功地被香迷糊了。 时隔六年,两人终于坐在一张餐桌上,于暖黄色的灯光下,把酒话桑麻。 陈驹甚至有些兴奋:“要喝酒吗?” “别了,”裴敬川给他添汤,“你昨晚就喝过了,今晚继续的话,小心胃疼。” “你知道我昨晚喝酒了?” 陈驹微微睁大眼睛:“那会,你还没睡啊?” 当然。 裴敬川哪儿睡得着。 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话题:“虾仁味道不错,你现在……经常自己做饭?” 陈驹笑笑:“差不多。” 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能坦然地和对方交谈,说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真的聊到了这方面。 裴敬川说,自己本来就是打算这两年回国的,实在受不了外面的白人饭,天天吃沙拉和面包片,养兔子都不带这样的喂法儿,听得陈驹一直笑,他很高兴能听裴敬川讲过去的经历,毕竟他无缘亲眼所见,那么听听,也是开心的。 “你呢?” 裴敬川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盘葡萄:“过得怎么样?” 餐桌也都收拾好了,陈驹窝在沙发上哼唧,他今晚吃得有点多,感觉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挺好的,”他随手拿了个抱枕,“主要我不是班主任,只当任课老师的话,不用参与学生管理,也没那么辛苦。” 裴敬川走过来:“有没有被欺负?” “学生吗?” 陈驹接过对方递来的葡萄:“怎么可能,我很凶的!并且你知道我们班的成绩特别好,每次考完试开班科会,都得夸我们学科的上线率……” 话说得密,葡萄还没放进嘴里,就顿住了。 因为裴敬川挨着他坐下了,语气随意:“手拿开。” 陈驹不明所以:“嗯?” “这会儿胃不舒服吧,”裴敬川看着他,“你讲你的,我给你揉揉。” 陈驹张张嘴,给怀里的抱枕按得更紧了。 如果说以前在寝室,贪凉的陈驹呜咽着肚子疼,那么身为朋友的裴敬川,坐在床边,一点点地给他揉,是青春期里友爱的象征。 而如今的年纪,裴敬川还这么面不改色地讲,不舒服吗,我给你揉揉。 陈驹有点接受不了。 “别,”他垂着睫毛,“你怎么还拿我当小孩看,我都多大的人了。” 裴敬川不假思索:“我从来没拿你当做小孩看。” ——瞧,太坦然了。 裴敬川永远这样。 毫不吝啬地表达对陈驹的好,好到年级里的大家都知道,那个冰川一样的年纪第一,特别照顾自己的同桌。 也正是因为这份坦然,让陈驹的眼睛泛酸。 “别,” 陈驹干巴巴地笑了下:“怪别扭的。” “你都让我借住了,”裴敬川身体前倾,呈现一种不容抗拒的姿势,“我报答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他回来后,只脱了最外面的衣裳,露出里面笔挺的衬衫——陈驹给他的那件短袖,在临出发的时候换了,因为裴敬川在外面已经显摆够了,回来后再孔雀开屏的话,当然要展示最漂亮的一面。 不知是否是错觉,陈驹愣了下。 这么近的距离,裴敬川似乎偏下头,就能吻过来。 “行了,”他突然站起来:“我去洗澡,要早点睡了。” 他都走了两步,又拐回来,给抱枕放下:“对了,今天你的行李寄过来了,就在房间里。” 下午那会快递上门,送来了一个行李箱,直到签收的时候,陈驹才有种真实的感觉,裴敬川真的要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一段日子了。 “王鑫那边还没消息,不过你放心,他应该不会做多出格的事,我也帮你打听着呢。” 陈驹补充完毕,还在那站着:“或者说,你先洗?” 裴敬川没动,他刚才吃饭的时候没解领带,似乎只是提前扯得松了下,顺便扯开两枚扣子,露出一小片胸膛,这会儿仍在沙发上坐着,自下而上地看着陈驹。 说不上来,陈驹突然有点心慌。 他喜欢裴敬川,但是因为暗恋的患得患失,始终没有将这份心意说出口,因此被心上人用这种眼神盯着,就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生怕被人全部看穿。 又怕看不穿。 “那你先洗吧,”裴敬川终于开口,“要是不舒服了告诉我,我去买药。” 陈驹放松下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笑了笑,“我现在吃药没什么用,除非加大剂量……但是对身体也不好。” “明白了。” 裴敬川看着他:“的确是胃不舒服了,过来。” 陈驹低下头,站着没动。 片刻后。 裴敬川拍了拍沙发:“我让你过来。” ——今晚明明没喝酒。 陈驹却恨不得自己是喝了酒。 那就能让酒精麻痹大脑,放松神经,不至于现在整个身体都紧绷,脑海中的那根弦随时都会断。 双人沙发上,他整个人都被裴敬川圈在怀里。 裴敬川左手揽着他的肩,右手按着他的小腹,用温热的手掌,绕着肚脐打圈。 动作很慢,很温柔。 陈驹的耳垂都充血了,细小的电流从头发丝蔓延到指尖,甚至包括整个背部,都为着裴敬川的动作而酥麻,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僵硬地伸着手,抓着裴敬川的小臂。 似在抗拒,又仿佛是迎合。 他不明白,真的无法理解裴敬川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单单对他一个人这样做,裴敬川可以毫不顾忌地给他揉肚子,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校服为他擦脚,牵着手走在街头,正是这份不加掩饰的好,才让陈驹觉得痛苦,觉得辜负了这份善意。 可如果是喜欢,为什么不说呢? 挨得太近,陈驹能清晰地听到裴敬川的呼吸声,而他也知道,自己的呼吸,也一定没能逃过对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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