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敬川赞许地点头:“很像。” 陈驹已经打开手机拍照了,他还挺喜欢随手记录生活的,不发出去,存在相册里给自己看:“我最早也不知道这儿,还是在小地瓜上看到推荐,才偶尔过来转转……放心,这里的灰喜鹊很友善的,不会啄人。” 他戴帽子,纯粹就是想掩饰自己的视线。 静谧的湖面被风吹起浅浅的涟漪,一圈圈地散开。 “什么是小地瓜?” 两人都站在石桥上了,周围好安静,说话也不由自主地放轻,所以裴敬川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就有种很酥麻的痒意,陈驹吞咽了下:“就是一款软件。” 他记得裴敬川除了通讯工具外,不怎么用这些平台,连游戏都不打,再加上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不知道也正常。 “看,”陈驹点开那个红色的软件,“这上面的推荐都是大数据做的,能够猜你喜好,很厉害的……” 话没讲完,两人同时顿住了。 因为首页赫然出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图片。 其实也不算不堪入目,毕竟,都是一些美好的身体,肌肉健硕,光影得益,还能巧妙地躲避审查,出现在首页,完全可以称之为某种程度上的艺术品。 夸一句赛博男菩萨也不为过。 裴敬川眯了下眼睛,凑近了。 左上角,是一个对镜自拍的黑皮体育生,雪白的袜子怼住镜头,而右边,则是个展示自己颈环和舌钉的金发洋人,牙齿闪亮,笑出自信,丝毫不为身上寥寥无几的布料所拘谨。 陈驹唰地一下,给手机锁屏了。 他尬了足足有五六秒钟,才僵硬地扭过头来:“我不是……” “大数据推荐?” 裴敬川幽幽地看着他:“你平时喜欢看这种?” 陈驹绝望地闭上了眼,缓了一口气后,才徐徐睁开:“不是,你听我解释。”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那么温馨和谐,为什么,现在落得这样尴尬的场面! 陈驹不看这些的! 他就是搜那个衬衫夹,所以在小地瓜上找了些图看,给自己看得脸红心跳的,同时也发现了不少更加涩涩的配饰,什么胸链啊手铐啊,反正就是,经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搜索后,软件记住了他的最新喜好。 当然要使劲儿推荐! 什么充血的肌肉健身房的对镜拍,全部给端上来! 陈驹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半是惊讶,半是好奇,浏览的时间也就多了那么……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大拇指和食指掐出来的那丢距离,可能只有韩国人会在意,所以陈驹也就忘记了这回事。 人生,总要有一些不太重要的经历,忘记就好嘛。 他正打算离开,可裴敬川挡在了面前,依然是那副很温和的表情,还带了点隐约的笑意。 陈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怎么了?” “你不是要狡辩吗,”裴敬川静静地看着他,声线平稳,“我听着呢。” 陈驹:“……” 是解释,不是狡辩。 “我有一天搜东西,忘记了,”他含糊道,“现在的大数据比较夸张,哈哈。” 裴敬川:“真的吗?” 陈驹:“……哈哈。” 一种被抓包的尴尬感弥漫开来,陈驹脚趾都要蜷缩了,可裴敬川仿佛若有所感,继续道:“原来你喜欢这种。” 没有! 陈驹呼吸一滞。 下一秒,裴敬川朝他伸出手来:“能让我再看清楚一点吗,关于……你的喜好。” - “咔嚓。” 陈驹面如死灰地坐在沙发上,机械地咀嚼着一颗桃。 他俩刚回来的时候,正巧见到路边有个卖水果的老奶奶,坐在个塑料板凳上,旁边的小三轮上面搭着块青布,一个从快递盒上拆下来的纸片上写:“脆桃,甜得很。” 裴敬川给剩下的都买了。 也没多少,二十来颗,但足以让老奶奶能早点回家。 回来后,裴敬川给桃子洗了,都是白天被挑剩下的,不少还带着点蔫吧的叶子——其实品相也可以,只是老奶奶过意不去,几乎是半卖半送地给了他们,最后往陈驹手里塞了颗枇杷,说尝尝,都是自家种的,很甜。 但是陈驹这会儿,尝不出什么味道。 因为裴敬川坐在他旁边,正认真地滑动着手机页面。 “黑皮体育生?” 男人嗓音微哑,声音中带了点笑意:“原来,大家现在喜欢这种。” 陈驹摇头:“我没有,我不是。” 他这会儿心虚得变成只蚯蚓,钻进土里。 可是,人家裴敬川的态度特别好,说想知道现在国内的喜好,也为公司下一步的广告提供方向。 陈驹绝望地想,大可不必! 可是,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虽然知道只要开口,裴敬川也拿他没办法,最多笑着捏下自己的脸,这事简单就过去了——算得了什么大事,也就是被大数据记住喜好,推荐了几个擦边而已。 裴敬川没抬眸,像再随意不过的聊天:“这几年没谈过恋爱吗?” “没有,”陈驹又咬了口桃子,“我天天都跟学生打交道,下班就回来睡觉,哪儿的时间谈恋爱。” “同事呢,听说办公室恋情也很多。” 陈驹凝重地看着他:“和同事之间不发生案情就不错了,哪儿来的恋情。” 裴敬川愣了下,旋即笑起来:“这倒也是。” 他拿着陈驹的手机,没有乱切乱看,就只盯着那一个软件,也就是陈驹口中,大数据推荐做的很厉害的平台,随着浏览时间的增多,越来越多的赛博男菩萨出现,看得陈驹心惊肉跳。 拿桃子的手微微颤抖。 陈驹沉默了会儿:“要不,你别看了。” 裴敬川侧过脸,笑得温和:“嗯?” 而此时,陈驹才发现,此时对方的指尖,正按在一张图片上,虽然遮住了一些,但也能清晰地看出,是男人腹部的特写。 肌肉线条清晰,而更引人注意的,是小麦色的肌肤上,几道明显的青筋。 和下面那句话—— “朋友们记住了,树大根深!” 而更可怕的是,下面的那颗表示收藏的小星星,是亮着的。 客厅里安静了好一会,两人仿佛同时陷入思考,而几乎就在相同的瞬间,他们一起想明白,视线猛然相接。 陈驹瞳孔震颤:“我没有!” 裴敬川淡淡开口:“我也没有。” 那究竟是谁,什么时候收藏的啊! 天地可鉴,陈驹真的没有干过这事,因为他虽然喜欢男人,可也只是裴敬川而已,不代表会对别的同性产生兴趣。 陈驹脸颊都烫得要烧手了,再也顾不得佯装淡定,给那半拉没啃完的桃子放桌上,弱弱地拿回自己手机:“算了,别看了,这种地方都是营销和广告……哈哈。” “是吗?”裴敬川看着他:“我以为你喜欢这种。” “没有!” 陈驹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从不看这些的!” “可惜了。” 裴敬川斜斜地靠在沙发上,把玩着那条领带,刚才走的时候挂在沙发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到手里:“我还想说,如果你喜欢这种的话……” 藏青色的领带缠绕在指间。 明明才吃了桃子,鲜甜的汁水还充盈在口腔,可陈驹口干舌燥起来,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 裴敬川淡淡地补上后半句,嗓音微哑:“何必去网上看呢?” 领带悄无声息地绷直,像被拉紧的柔韧青竹。 “喜欢的话,看我就好。”
第15章 陈驹过十八岁生日时,曾经许过一个愿望,就是从裴敬川嘴里听到“喜欢你”这三个字。 校园外的林荫道上,他无忧无虑地坐在单车后面,把胳膊打得很开,感受指间溜走的风。 裴敬川的声音隐着笑:“这么喜欢兜风?” 当然。 坐在裴敬川的后座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对方的背影,少年骨骼初成,宽肩窄腰,已初具成年人的模样,若是前方有躺在路中间碰瓷的小猫,或是偶遇结伴而行的同学,裴敬川就会捏一下车闸,放慢速度,而在那个刹那,陈驹会“不小心”地把脸,贴在人家的后背上。 陈驹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 而裴敬川又那么纵容。 他问过陈驹很多次,喜欢吃什么,喜欢这款游戏吗,喜不喜欢新上的那部电影。 唯独没有问过,陈驹喜欢的人。 裴敬川总会尽可能地满足他,无论是对食物的偏好,还是晚自习前无意义的溜达,在裴敬川面前,陈驹的期待永不落空。 除了那漫长的暗恋。 以及现在这句莫名的—— “喜欢的话,看我就好。” 陈驹足足用了五六秒的功夫,才反应过来,裴敬川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欢看这些擦边男菩萨,何必在网上看呢,这里不就有现成的? 对方的确有这个资本,和自信。 但问题的—— “我没有!” 陈驹抱头惨叫:“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看这些东西的!” 动静太大了,连手机都给丢到了一边,幸好有妈妈新买的手机壳做缓冲,不然还得拿去修。 “哦……” 那条绷直的领带,又悄然地垂了下去,裴敬川敛着睫毛,看不清里面的神情。 陈驹大脑飞速运转。 难道,裴敬川是担心,自己在网络上当受骗?他也见过不少社会新闻,什么轻信肌肉帅哥男照片,哐哐砸钱只为见一面,结果对方是个抠脚大汉,令人闻者落泪。 “真的不喜欢,”陈驹再次强调,“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屋里很安静,萦绕着淡淡的桃子清香。 裴敬川笑了笑:“怪不得,我还以为你喜欢男人。” 一根紧绷的弦,似乎就在耳畔被拉扯了下,然后在幻觉般的嗡鸣声中,断了。 陈驹呆呆地看着裴敬川的脸。 感觉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地被剥出来。 六年不见,对方和记忆中相差并不大,依然是冰块包裹下的汩汩清泉,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做错事的话就用脑袋拱人家,然后仰起脸,扁着嘴道歉说对不起。 而时间再往前拉,似乎和高中时候也没变化,只是少了丝青涩,多了游刃有余的成熟,和不动声色。 陈驹为这份不动声色难过。 哪怕是在那个疯狂的夏季夜晚,在亢奋的乐曲声和聒噪的人群中,裴敬川也能平静地伸出手,任由陈驹带他穿过酒吧的灯光,打翻琥珀色的酒液,少年的手腕上带着串好的玉兰花,周围的草丛中还有一声长一声短的虫鸣,十八岁的陈驹拉着裴敬川,哒哒哒地跑过客栈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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