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周济慈的表情失魂落魄,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指,苍白消瘦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金色的指环,这是希尔德的头发编成的,仿佛是某种誓言的象征。但此刻,那样圣洁的金色却刺得他眼睛生疼。 不想再和他废话,安德里直接道:“我会帮你把古堡的信号屏蔽两个小时,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还是说,你就想做个活死人?” 周济慈抿了抿苍白清透的唇,神色逐渐平静。 古堡外有一大片黑森林,只有穿过黑森林,才能到达城市。但他不能放弃,如果这次逃跑失败,他说不定会彻底失去自我。 “谢谢你。” 临走前,周济慈取下手指上的指环,将它放在枕边,像是在告别。 当希尔德参加完家族会议后,就得到周济慈逃跑的消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立马派出庄园里所有保镖去找人。 “离他逃跑才不过两个小时,把猎狗都派出去,黑森林那么大,他一时半会逃不出去的。” 空荡荡的房间里,希尔德坐在床上,脸色阴鸷地打电话吩咐手下人去找人。 床上的枕头边有一个小小的金色指环,是希尔德用自己的头发编成的。 他把这枚指环握在掌心,心情起伏非常剧烈,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被药毒得连床都下不来的人,居然还能逃跑? 卡尔果然是个庸医……等等,难道是身边有内鬼? 这个猜测如同轰雷掣顶一般撞入他的脑海,就在他在心里一一排查身边人时,前方的黑森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枪响。 “混蛋,谁让你们用枪的!” 听到枪声,希尔德立马跑到阳台,怒喝出声。 一旁的安德里安慰道:“少爷,只是麻醉弹,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听到是麻醉弹,希尔德才放下心来,他望向不远处的黑森林,暴戾的情绪就像推到悬崖边上的山石,摇摇欲坠。 两个小时后,保镖队传来消息:人没能找到,现在估计已经逃出黑森林。 “一群废物!一个在床上躺了几l个月的病人都追不上,饭桶,饭桶!” 知道周济慈真的逃走后,希尔德自然又把这群保镖训了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的怒气,反而优雅地捋了下头发,冷冷地笑:“哼,算了,就当是放风,派出更多的人,在周边的各个城市搜罗,他没有护照,是绝对跑不出德国的。” 亲爱的,努力跑得更远一点,可别那么轻易被我抓到。 柏林开始下起灰蒙蒙的暴雨,一道道惊雷从天幕闪过,像是怀才不遇的画家愤然在画布上留下一抹凶险的笔锋,空气愈发的冷。 一间小旅馆里,周济慈小心翼翼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那件被血和雨水浸湿的衬衫,里面的血肉和衣物已经黏在一起,他脱下衬衣时,伤口被牵扯得生疼,但他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 他腹部和右手手臂上的都有枪伤,这样的伤去医院一定会遭到盘问,希尔德的人肯定还在找他,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终于把衬衫脱下来后,周济慈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了,他赤裸着上半身,闭着眼,仿佛是在消化着那股深入骨髓的疼痛。 沉默良久后,他拿过床头早已准备好的一瓶酒精,开始对伤口进行消毒。 有一颗子弹还卡在他的身体里,必须及时取出来。 好在他大学时学过紧急救护,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精纯度极高的酒液淌过伤口,原本已经平息的伤口再次发出尖锐的警报,伤口像是被烈火灼烧着,那种难以言喻的,像是被虫子啃咬的疼痛,让他的面容微微抽搐。 只是进行消毒,他整个人都近乎脱力地靠在椅子上,或轻或重地抽着气,冷汗随着他起伏的呼吸,淌过他赤裸的上身,勾勒出线条明快的肌肉。 但还没结束,他又拿起一旁已经消毒过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 镊子在血肉中搅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血不停地往外渗,周济慈紧咬住牙,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淌。终于,他像是碰到什么东西一样,用力将那个东西夹出来。 一颗金属子弹头被他挑出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纸巾上。 把镊子放下后,他再次用酒精对伤口进行消毒和止血,等伤口的出血量没那么大后,再用干净的纱布把伤口包扎起来。 简单地处理好伤口后,他换上崭新的衬衣,又把房间里的血迹都打扫干净,他得赶紧离开这里,希尔德的人迟早会找到他。 他不安地望向窗外,天还没放亮,一道风起,声音单调苍凉,天幕和群山混杂在凛冽的寒风中。 怎么离开这里他已经有了主意,欧洲的治安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良好,只要交上一笔钱,港口一些私家船长就能偷偷把人藏在船舱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往欧洲的各个城市。 有些偷渡客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到欧洲的。 感谢他以前在赌场的见闻,他至少还能凑齐这笔“偷渡”费。 毕竟是处于灰色地带的操作,风险是很大,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偷渡的那段经历简直不堪回首,他不仅晕船很严重,没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发炎,刚上船的第三天就开始发烧。 他勉强撑了一周,最后还是陷入深度昏迷,等他醒来后,他人已经在港城的医院。 是秦洋在海关例常巡逻时,发现周济慈呆的那艘船有运输违规货物的行为,也顺势发现里面奄奄一息的周济慈。 他总算是被救了下来,捡回一条命。 躺在医院时,周济慈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一瞬间有些恍惚,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时隔十多年,他再一次回到自己的故乡,却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真是难堪。 或许是因为药物没有完全排出身体,又或许是身体自动的保护机制,渐渐地,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那个金发男孩的脸就像磁盘上快要消磁的画面,连同那间破败的小阁楼,在他的脑海里崩坏开裂,最后变成一块块不能拼凑的碎片。 记不清也好,他没有执着于失去的记忆。不执着是对的,当上帝注定要让他出演戏台上的悲情角色,他除了接受又能做什么呢。 “爸爸,我终于回家了。”周济慈轻声说道。 他躺在病床上,缓缓地闭上眼,耳边是港城初春的细雨声,和记忆中的一样。 …… 往事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他记起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美好的,痛苦的……但他终于真切地明白,自己对于希尔德来说,是人偶,是跌落谷底时的自救,但唯独不是爱情。 粗俗一点来说,他们两人都互相把对方当做白月光,但实际两人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他何尝真正地理解过希尔德,他对希尔德的回忆还停留在那间小小的阁楼,是那个躺在床上病殃殃的金发小男孩,殊不知他早已成长为自己完全陌生的男人,那份阳光和深情不过是假面而已。 而希尔德也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更没有把自己纳入他的真实世界的想法。 这份感情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脑海中一片白光闪过,像是黑暗中射入一束亮光,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一瞬间远去,意识逐渐清明。 周济慈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四方罗马式的立柱,天鹅绒的窗帘上绣有金玫瑰的图案,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窗外的天边燃烧着玫瑰色的云。 这是希尔德曾经关住他的那个房间。 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回到这里。 他努力保持平静,起身观察身边的环境,希尔德并不在这里,屋里也没有看守的保镖,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老人,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 老人端坐在豪华扶手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封面上饰有涂金玫瑰的书,面前是一张小椴木桌,上面的白瓷茶盏咕咚咕咚地烧着热气,杯中的红茶浓稠得像是颈动脉中喷出的血。 他看上去倒像个彬彬有礼的老绅士,一身黑色正装,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食指上锁着一枚银色戒指,戒面上是一只狮鹫图腾。 他是谁? “你终于醒了,公主。” 老人好整以暇地放下书。 见周济慈眼神迷茫,老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希尔德的父亲,你可以叫我罗伊德。” 他上下打量一番床上的男人,慈祥地微笑道:“真是个漂亮孩子,难怪我儿子对你念念不忘,放不开手,如果你是女人,说不定我也会心动。” 罗伊德可能是以为周济慈不懂德语,于是用极其别扭的中文和他对话。 说到这里,他和身边的亲信用德语搭话道:“你说他和我儿子谁在上谁在下?不会是我儿子吧?唔,我以前在赌场经常看到他这样来自亚洲的漂亮小男孩,他们的屁股真是好评如潮,你觉得他怎么样?” 显然,罗伊德完全没把周济慈放在眼里,甚至以为他不懂德语,和亲信当面开他的黄色玩笑。 周济慈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希尔德以前极少跟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即使是偶尔提起,神情中也是掩藏不住的厌恶。 希尔德谈及父亲的语气极其冷漠:“你说那个老不死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取代他,他害怕我,但又不得不依仗我。” 一个连妻子和儿子的性命都不在意的男人,不能被他彬彬有礼的外表蒙蔽过去,而他的言语中更是显露出,这其实是个老淫棍的事实。 面对这种难堪的黄色玩笑,周济慈也没生气,径直道:“罗伊德先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罗伊德故作抱怨道:“这么冷淡吗?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可是费老大的劲儿才能见到你。” “我当然是来做好事,我儿子对你做出这种事,我这个做家长的真是过意不去,这不就来偷偷放你离开吗?放心,我儿子被我调去柏林开会,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罗伊德笑眯眯道:“趁我儿子不在,你赶快离开这里吧,要是我儿子回来,你可就走不了了。” 说罢,他做出友好的手势,示意周济慈可以自行离开。 可即使他表现的非常友善,周济慈依旧不敢轻易相信他。 见周济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罗伊德托着下巴,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叹气道:“不舍得离开吗?这样的话,等希尔德回来,你就得一辈子做他的人偶。他真是个可怕的孩子,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有被他吓到,原来医生真的没诊断错,他果然从小就是个小恶魔。” “小恶魔?” 周济慈显然对这个说法感到奇怪,因为他也是很小就遇到希尔德,在他看来,那个病恹恹的金发男孩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远远称不上小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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