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办公室里,柯林神父正在准备今天的晚间祈祷,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他朝手心哈出一口热气,冻僵的手指继续翻阅桌上的《圣经》,封面上镶嵌金色的十字架。 神父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他刚来这里时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二战才刚刚结束,转眼间,他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 但这个老头子到底还残留几分年轻时的英俊,一身笔挺的修士服,银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玳瑁架眼镜,倒有几分学者的气度。 凝视他的脸,就好像在看一本古朴深奥的书。 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柯林神父可以看见十几个在草坪上追逐嬉戏的孩子,大部分都在十岁上下,每个孩子都身穿黑色的修道院制服,衣领处修有十字架。 玛丽修女正在陪他们做游戏,她是年轻漂亮的女子,但早早地把自己献给主,孩子们非常喜欢她,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身边。 整理好今晚的祈祷材料后,柯林神父走出门,站在台阶上看这群孩子玩乐。 每当看到这群孩子时,他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人啊。 柯林神父看了一眼手腕的钟表,心想:时间还早,让他们再玩一会儿吧。 这里的孩子大多数是孤儿,或是被父母抛弃,又或是因为意外失去所有的亲人,因为无处可去,所以才来到这里。 柯林神父既是他们的老师,又是他们的父亲。 这时,柯林神父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黑发小男孩,他孤零零地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看向那群孩子们的眼神渴望又胆怯,像一只胆小的奶猫。 柯林神父刚想抬脚过去,一个金发男孩也发现一旁有个不合群的小伙伴,他跑到黑发男孩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黑发男孩腼腆地笑起来,和他一起围在玛丽修女身前。 玛丽修女笑着摸摸黑发男孩的小脸,往他手心塞了一颗水果糖。 都是好孩子啊。 看到这样一幕,柯林神父欣慰地笑起来。 “father。” 神父听到有人叫他,一转身就看到个熟悉的人。 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修道院门口的雪地里,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脸上没有血色,冰雪一样的素白,甚至略微透出点青苍。 “keats?你不是去伦敦上大学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柯林神父认出来人,惊讶地走上前,拂去他肩头的雪。 “学院放假了,我有些想念神父和修道院,所以回来看看。” 周济慈轻声道,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和迷茫。 见他神色不对,柯林神父也不再追问,只是笑道:“夜间的祈祷要开始了,你跟着一起来吧。” 这是修道院每天例行的仪式。 “孩子们,该做晚间祈祷了。” 神父一喊,孩子们立马乖巧地排成一列,由玛丽修女领他们前往小教堂。 周济慈跟上柯林神父的脚步,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修道院的教堂并不大,由古老的石块垒砌而成,墙壁已经被岁月的痕迹所侵蚀,内部显得简朴而朴实,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排排木制长椅和一个简约的祭坛。 周济慈坐在所有孩子的身后,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倾听神父的祷告。 神父的声音有种抑扬顿挫的美感,让人感到一股宁静和抚慰。 祈祷的最后,周济慈接过盛有“主的血”的银色圣杯,通常情况下那是一小杯红酒,他仰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恍惚间,他觉得那些猩红的液体像是粘黏的鲜血,又像是辛辣的烈酒,割得他喉咙生疼。 他努力将那些液体全部咽下后,但精神依旧处于迷茫紧张的状态,心里涌上一种难以抵御的痛苦。 夜间的祈祷结束后,修女带孩子们离开教堂,离开前,周济慈把准备好的糖果和礼物都分给他们,所有的孩子都很开心。 有个女孩甚至鼓起勇气去拉他的衣角:“听神父说,修道院会来一个新的神父,是你吗?” 周济慈轻轻地摸她的小脸,笑着摇摇头。 女孩很失望,和修女离开时还念念不舍地回头看。 周济慈温声道:“您已经在物色新的神父了吗?” 柯林神父无奈地叹气:“我已经老了,还能陪这群孩子多久?修道院总得有个新神父,我往教廷寄了信,希望他们能再派一位新神父过来。” 见周济慈脸色更加苍白,神父又道:“我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才这么小,但可比他们听话多了。” 他伸出手,比出一个合适的高度,满意地点头。 周济慈刚来这里的时候才十岁,但长得比同龄孩子都要瘦小,他的外貌和发色都显示出他不是个纯正的英国人,档案上称,他的父母都是华裔茶商,在爱尔兰内乱里被暴徒残杀。 因为家里的亲戚都死光了,政府只好把他送到修道院。 一开始柯林神父还有些发愁,教会学校从来没接收过这种背景的孩子,他担心文化背景的不同会让这个孩子对主做出无礼的行为。 但接下来,柯林神父发现他多虑了。 周济慈是当年那批学生里最先掌握拉丁语的孩子,学习两年后他就能熟练地用拉丁语书写教义,书法和功课也是所有孩子里最好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最闹腾的时候,晚上孩子们睡不着,挥舞着枕头打仗,在紧挨的一张纸小床上跳来跳去,只有神父和修女来查房时,他们才会安静下来。 但神父每次查房时,总有一张小床是安安静静的。 神父小心翼翼地来到那张小床前,男孩早已睡着,即使在那群捣蛋鬼吵闹声里,他都能安然入睡。 但就是这样乖巧虔诚的孩子,却有个让人无比遗憾的缺陷。 他不会说话。 柯林神父带他去看过医生,医生检查后发现他的声带没有问题,不会说话很可能是因为心理原因。 “你不要担心,神父会在上帝面前为你祈祷的。” 愿上帝能救赎这只可怜的羔羊,不要再降苦难在他的身上。 柯林神父在心口划十字,无声地为他祈祷。 回修道院的路上,柯林神父紧紧地拉着男孩的手,修道院修在山上,因为下雪,路上满是积雪和泥泞,他们走得很慢。 男孩扬起小脸,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朵纸折的玫瑰,比手语:谢谢,送给father。 柯林神父心里一酸,他蹲下身,轻轻地摸男孩的脸。 因为下雪,男孩的脸蛋冻得冰冷,一双水汪汪的眼像黑曜石,真是个珠宝一样漂亮的孩子。 既然他不能拯救这个孩子,那上帝一定可以。 从那天以后,柯林神父购置了更多的神学书籍,他经常男孩抱在膝上,耐心地为他讲解带图画的神学书,以及各种故事。 “上帝总会降下各种苦难给人间,你可以抱怨它,也可以为战胜苦难而不懈奋斗,但直到最后,你还是得接受它。” 或许是他的祈祷和教育有了作用,又或许是修道院的生活让男孩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男孩终于在十二岁那年重新开口说话。 十六岁时,周济慈得到资助,进入牛津大学念书。 柯林神父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自豪。 周济慈垂下眼帘,轻声道:“father,我犯下严重的罪。” 柯林神父神色未变,他坐在圣坛前的台阶上,招手示意周济慈来到他身前。 周济慈缓缓来到神父身前,虔诚地亲吻他的戒指,听他用慈祥的声音道:“你犯下什么罪,我的孩子。” 他的声音像神使在召唤迷途的羔羊,足以让任何罪人迷途知返。 周济慈脸色变得很苍白:“我爱上一个男人,这是我的罪恶。” 在天主教的教义里,喜欢同性通常被视为异端行为。 沉默片刻后,他又道:“神父,我虽然深爱他,但他却一直在欺骗我,你说我该怎么做?” 柯林神父并没有指责他爱上男人,只是道:“我从未有过爱情,但是原谅的唯一理由,就是爱,你愿意爱他吗?” “我当然爱他。”周济慈坦诚地说。 “离开修道院后,我遇到过很多追求我的人,他们的眼神令我很讨厌。但希尔德不一样啊,我知道他或许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纯洁和阳光,但是……他依然是那个会一直等我的男孩。” 神父笑道:“其实,你已经得到你的答案了,不是吗?” 周济慈叹气:“在爱情里,总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和让步。” 这和苦难仿佛是一个道理,因为在上帝的安排下,总有人要遭受苦难。 既然如此,他愿意爱希尔德,胜过爱他自己。 看着周济慈由迷茫到坚定的眼神,柯林神父伸出拇指,在他的额上画下一个十字:“我宽恕你的罪。” 他抚摸周济慈乌黑的发顶,温柔道:“既然已经得到答案,那就回去吧。去吧,回到你爱人的身边。” 周济慈感激地笑,再次亲吻神父的戒指:“谢谢你,father。” 他刚从修道院出来,就看到修道院门口停靠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在这个偏远的小车,这样的豪车是很难见到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金发男子打开车门,从车里钻出来。 周济慈惊讶道:“希尔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希尔德脸上依旧没有一丝阴霾,反而故作嗔怪道:“你偷偷瞒着我出院,我还以为你失踪了,所以报警了,好不容易才发现你来这里的。” 他用眼神扫过周济慈身后的修道院,恍然大悟。 哈,原来是想背着我出家。 虽然内里各种阴暗的念头作祟,他还是极力地压下,拉开车门,阳光地笑道:“我们上车再说吧。” 已经在神父那里得到答案,周济慈也没有多怀疑,和希尔德上了车。 上车后,车里一时陷入沉默,周济慈垂下眼帘,去握希尔德的手,温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我只是有些迷茫,所以想来神父这里寻找答案,让你担心了。” 听完周济慈的解释,希尔德脸上依旧没有任何阴霾,他笑道:“keats真是聪明啊。” 如果换作是别人,逃跑被他当场捉到,早就吓得手足无措,哪还能这样口齿伶俐地狡辩。 他差点就信了这鬼话。 “聪明?”周济慈一愣,没太反应过来希尔德是什么意思。 见他还在装傻充愣,希尔德也没有再追问的意思,反正人既然已经被找到,那主导权自然在他手里。 他回握住周济慈的手,笑道:“没关系,回来就好,别再让我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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