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西图偏偏不喜欢被自己的继父盯着,又把脸埋回林沐菡的怀里。 林沐菡不好意思地冲方裴胜笑笑,对方也不恼,绅士地抚平了林沐菡被林西图的动作弄皱的衣裙,继而弯腰在林西图耳畔轻声道: “图图,你的哥哥就在楼上,你不想去看看吗?”
第8章 兔子与森林 方知锐的房间在二楼的最南侧,旁边就是楼层的阳台,采光不错,往下能看到整个后院里色泽娇艳的时季花卉。 但方裴胜说方知锐不怎么出房门,更不会到阳台去看风景,把他安排在阳台旁不过是前夫人的意愿。 讲起自己儿子时方裴胜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在谈论自己年少时在钢琴大赛里取得的一支奖杯,林西图看不懂方裴胜的表情,抬头去看林沐菡,对方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图图,妈妈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林西图刚想点头,却被方裴胜打断了。 “沐菡,让图图自己去吧,你也知道知锐比较特殊,不喜欢大人随便进他的房间,两个小孩子一起玩可能更有话题。” 林西图就这么被推上了楼,一直到方知锐的房间前。 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林沐菡的陪伴,林西图有点紧张,敲门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然而敲了几下他就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关门。 “…哥哥?” 林西图推门走进去,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独自坐在地毯上的方知锐。 十岁的方知锐个子就已经比同龄人高了一截,脸上的线条柔软青涩,却已经初具日后锋芒的雏形。不见孩童的天真,那双直直撞来的沉黑瞳孔里深不见底,林西图吓了一跳,立即别过眼。 即使见到站在门口的小孩方知锐也没有出声,脸上的表情寡淡得有些怪异,只暼了一眼就重新投入先前的动作。 林西图看见他在拼拼图,一千多块的拼图碎片被分成类整齐地堆放在地毯上,手边的拼图已经完成了一半,上面的图片似乎是一片幽静的森林深处。 整个房间的布局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干净得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会住的样子,四周的墙壁和地毯都是纯净的白,除了角落的钢琴,一张床、一个书柜和一张书桌就已经涵盖了全部。 只是床头的墙壁挂了许多相框,里面都是已经被拼好的拼图,大多和昏暗的森林有关,幽绿的色调在整个房间里格格不入,看久了林西图就有点打哆嗦,只能又把视线放在中央的方知锐身上。 这个哥哥好奇怪,可是又长得那么好看,他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林西图慢慢地走过去,和方知锐一起跪坐在地毯上。 “哥哥,你在玩什么呀?这是拼图吗?” 方知锐还是没有理他,专心于手上的拼图。他拼拼图的速度很快,而且有自己独特的拼法,只记颜色而不记图像,分出来的每一堆拼图碎片几乎都是同一个色块。 林西图只在幼儿园里玩过七巧板,此时看着方知锐拼拼图的样子惊叹不已,忍不住碎碎念起来。 “哥哥,你好厉害……” “你很喜欢拼拼图吗?我很笨,有时候连七巧板都拼不好,也没拼过拼图。” “这块拼图是放在这里吗?” 就当他捻起其中一块散落的拼图时,方知锐终于有了动静,他脸上丝毫没有愤怒或是不耐烦的表情,却狠狠地将林西图推倒在地毯上,一声不吭地夺过了那块拼图。 林西图的头磕在地上,幸亏底下铺了柔软的地毯,但他还是痛得鼻子一酸,眼眶很快就掉出泪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西图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低低地哭,哭声没让方知锐有反应,反倒招来了正在上楼的林沐菡。 从方裴胜嘴里得知方知锐有自闭症后,林沐菡就不放心,一上楼就看到林西图趴在地上哭,额头上有个红红的小包。 “图图,过来,快到妈妈这里来。”林沐菡焦急道。 林西图站起来扑到林沐菡怀里,方知锐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母子俩一眼,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方裴胜闻声也上了楼,站在林沐菡身边一齐看向房间里的方知锐。 林西图觉得委屈,哭得抽噎不止,方裴胜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图图吓到了?” 林沐菡环抱着他的手臂突然一紧,林西图的哭声跟着停了一瞬。 早在一周前林沐菡就住进别墅了,直到今天才把林西图接过来就是因为方知锐的存在。 方裴胜在这方面很诚实,从来没有隐瞒他的前段婚姻和一个患有先天性自闭症的儿子。 自闭症,孤独性障碍。 林沐菡在看到那些厚厚的医学诊断和药单时只觉得陌生,她在电视上才看到过患有自闭症的孩子,现实生活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类特殊的群体,林沐菡甚至一直以为这些孩子只是比平常人少说话而已。 但她错了,方知锐不只是性格孤僻,他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捕捉别人的情绪,也无法感知和表达自己的愿望和心情,像一台生锈了的钟,永远在同一个间隔里来回走针。 拼图就是方知锐那个最贫瘠的兴趣,和女佣一起上来送饭时,五天里有四天林沐菡看到的是方知锐独自坐在地毯上拼图。 永远保持那个姿势,不会厌倦也不会疲惫,只有吃饭和睡觉时才会停下。 说得刻薄一点,这样的孩子就是不正常的,是个怪胎。 林沐菡焦虑了好几天才决定把林西图接过来,她自认不是个大方的母亲,不能这么快就接受一个性格怪异的别人的孩子。 “妈妈……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林西图闷声问。 林沐菡眼神复杂地看向墙壁上那些森林拼图,她叹息一声,忽然觉得把林西图和方知锐放在一起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她刚想安慰林西图几句,把孩子带回自己的房间,却听身边的方裴胜忽然接话道:“哥哥不是不喜欢图图,是生病了,需要帮助。” “帮助?哥哥生什么病了?” 林沐菡向方裴胜使了一个眼色,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对一个小孩子解释一个生在他人身上的疾病未免太残酷。 可方裴胜还是继续道:“图图看到哥哥房间墙壁上的画了吗,那些森林?” 林西图点点头。 “哥哥一个人被困在这片森林里了,他迷路了,在森林里走了很久都找不到路。” 林西图怔怔的,努力理解方裴胜这句话里的意思。小孩子的记忆很短暂,林西图却对今天发生的事印象深刻,直到十几年后他有时还会突然想起继父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他的哥哥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个迷了路的人。 “所以哥哥需要帮助,对吗?”林西图问,“哥哥迷路了,需要有人把哥哥从森林里带出去。” 林沐菡勉强露出一个笑:“对,图图说得对。” “图图愿意帮帮哥哥吗?” 林西图睁大的瞳孔里映出方裴胜温和的脸。 “努力把哥哥带出去。” 深夜的别墅熄了灯,月光下的阴影笼罩在后院的花丛上,连花瓣的颜色都蒙上了阴翳。 林西图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使林沐菡睡前给他读了三篇童话故事都无济于事。 他的房间暂时被定为林沐菡和方裴胜的主卧旁,临近凌晨,靠近墙壁的时候林西图依然能听到妈妈和继父低低的争吵声。 隔着一堵实心墙,林西图能听到模糊的声音,却听不到内容,房间里的夜色忽然变成了扭动的曲线,林西图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即使用枕头蒙住耳朵似乎依旧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闭上眼浮现的反而是白天在方知锐房间里看到的那些森林拼图。 森林的深处一片黑暗,只有寥寥几束光线穿透而下,仔细看时总会有树木枝叶在扭动,有什么东西要从浑浊的幽深里破土而出的幻觉。 然而林西图根本想不到这些,他只是突然想,哥哥还被困在森林里,到了晚上森林里黑乎乎的,哥哥会不会害怕呢? 犹豫了几分钟后,林西图还是跳下床,打开房门悄悄走了出去。 别墅里那些看不见的下人把走廊上的壁灯都关掉了,继父说方知锐喜欢安静,所以平时才总看不见房子里的人。 林西图总怕他们忽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加快脚步往方知锐房间的方向走。 他只是想看看哥哥有没有在害怕而已。 走到一半,林西图忽地听到一阵时有时无的声响,他立马停在原地,背上起了一层汗。 在鼓噪的心跳声里,那阵飘渺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似乎是钢琴声。 叮咚作响的音色像汩汩流淌的溪流在静谧的夜里流淌,灵动而流畅,没有一次卡壳或停顿。林西图被这阵钢琴声吸引了,先前林沐菡给他读的睡前故事里也出现了钢琴,一个流浪的旅人和他的钢琴一起住在无人荒岛上的树林里,日日夜夜地弹奏,孤芳自赏。 琴谱都被旅人弹了千遍,就当他快要彻底厌倦这种生活的前一夜,一只会说话的兔子敲开了旅人家的门。 现在,林西图就像那只兔子,跟着钢琴声在黑暗中行走,直到站在方知锐房间的门前。 作者有话说: 回忆里哥哥十岁,图图五岁
第9章 他想问自己哪里做错了 方知锐的房间没有关紧,从里面漏出的光线劈开了整个昏暗的走廊。 越靠近房间,钢琴的声音就越清晰。 林西图扒着墙偷偷从那道缝隙往里看,方知锐穿着灰色的方格睡衣,正背对着他弹钢琴。 还是孩子的手远没有他父亲方裴胜的那么矫健有力,却那么灵巧,他的手指轻轻点在琴键上,琴音便要按照他的意愿组合。 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林西图鼓动的心跳却在钢琴声里慢慢平静下来。 方知锐弹得很专心,和拼拼图时一样没有人能干扰他,他似乎是没发现门口的林西图,亦或者根本不想理他,一曲结束后紧接着下一曲,中间连半点要停顿的迹象都没有。 深更半夜走廊里传来钢琴声放在电影院算是一件诡异的事情,但别墅里没有一个人阻止他,大概也没有人有这个胆量。 林西图想起白天的事,不敢出声,也不想独自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干脆坐在门口,一边听一边胡思乱想。 他未来的“爸爸”也很会弹钢琴,刚来别墅时他听过方裴胜弹过一首,高亢激昂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方裴胜似乎极喜欢自己完全沉浸在追求花指技巧和曲律节奏时的状态,每次独奏会的选曲也是偏向明朗恢弘的曲风。 不过林西图不懂这些,这些都是林沐菡告诉他的,林西图的概念里只有好听和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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