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 “高兴。” “小河高兴。” 小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着那张画纸。 “小河今天为什么生气了?”林西图和她一起趴在地上,轻声问。 小河呆滞道:“生气了,要说出来。” “对,小河今天生气了,生气了就要说出来,为什么生气呢?” 小河转了转眼珠,继续拿蜡笔去画女人的脸。林西图顺着看过去,画里的小女孩穿着黄色连衣裙,和当初小河被发现时穿的一样,那么牵着小女孩的女人就是…… “妈妈。”小河一边画一边重复,“妈妈,妈妈……” “哦——小河是不是想妈妈了?” 小河沉默了一会儿:“是,想妈妈,生气……” “对,我们小河因为想妈妈了,所以生气了。”林西图又放轻了一点声音,“我们说过,生气就要说出来对不对,对谁生气了也要说出来,小河是对妈妈生气了……还是对自己生气了?” 说完林西图反倒有些紧张了,跟这些特殊的孩子沟通就像是电脑游戏上的扫雷,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他们的雷点,重新回到原点。 林西图不算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他总是想要接近、观察这些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感受、舒缓他们的痛苦,就像弥补当年自己没有能力去做的遗憾那样。 小河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西图以为她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了,刚想换一个话题时,阅览室前方忽然发出一阵轻轻的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阅览室里的孩子们对这阵动静都没有反应,专心地做自己的事,反倒是老师和义工们都抬头往门口看。 在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时,林西图立即僵在了原地。是方知锐。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身后只跟着两个人,一个似乎是他的助理,另一个则是和星的校长。 校长率先看到林西图和地上的小河,立马笑着对方知锐指了指这个方向。方知锐没有说话,淡漠地瞥来一眼,带着助理往林西图的方向走来。 路上也没有踩到地上的书。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越靠近,林西图的心脏跳得就越厉害,他甚至还维持着半趴着的姿势,来不及想方知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男人已经走到眼前了。 “这就是小河,7岁的时候才来我们的学校,是先天性的自闭症,但封闭程度不高,旁边这个是A大来的一对一帮扶义工,叫……” 方知锐瞥了一眼林西图的牛仔破洞裤,露出的膝盖已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跪得通红。 “林西图,站起来。”他淡淡道。 林西图下意识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反应过来又有些咬牙切齿,都不认他这个弟弟了,他还那么听话做什么,今天他绝不会主动和方知锐说一句话! “哦、哦……原来方先生和小林认识,小林,还不快叫人?” 林西图保持沉默,但方知锐沉黑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像小时候那样将他网在阴影下,林西图刚立下的誓就被对方弹指间推倒了。 “……方先生,你好。” 方知锐单膝蹲了下来,看见小河继续正握着一支快要断掉的红蜡比涂颜色,现在画纸上“妈妈”的脸几乎全被红色覆盖了,远远看去有些瘆人。 “小河。”他叫。 小河还是没有反应,根本不理睬人。 方知锐这次出奇得有耐心,他一遍遍地低声叫小河的名字,始终保持一种固定的间隔和音量,像是要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 “啪嗒”一声,小河手里的红蜡笔断了,她终于肯抬起头,呆滞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红色的蜡笔都画在妈妈身上,小河因为妈妈不来找自己,生气了,是吗?”方知锐问。 除了林西图,周围的几个义工都有些吃惊。 自闭症儿童的情绪从不外露,就像一团雾,看不清也摸不着,需要陪伴在这些孩子身边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和耐心来摸索,才能知晓其中的规律,方知锐却能一下子察觉到小河现在的情绪。 “生气……生气……小河生气!”小河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那就要想办法解决生气的来源,小河会做加减法吗?” 方知锐忽然伸出手将那张画纸折了起来,将“母亲”的形象折到背面,画纸上就只剩下了穿黄色裙子的小女孩。 “小河的世界里现在没有妈妈了,妈妈伤害了小河,不再属于小河的世界了。” 小河怔怔地与男人对视,她没有美与丑的概念,却被那双黑沉沉的眼钉在了原地,像被下达了一道指令。 “小河代表数字1,妈妈对小河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代表数字0,发挥不了作用了,如果把妈妈从小河的世界里减去,1-0还是等于1,所以小河不用因为妈妈而生气,没有妈妈,小河也活得很好。” 在场的成年人都因为这段话愣在了原地,逻辑和伦理情感上对于正常人来说都很怪异,甚至有些冷血,但小河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她重新看向地上的画,将“小女孩”的笑脸涂深了一点。 “小河,一个人,小河。”她重复,“小河活得很好。” 但方知锐否定了她:“不,小河的1不是一个人的意思,而是无限的意思,外面的世界是无限的,小河的能力也是无限的,只是现在被藏起来了,需要自己慢慢找到。等完全找到的那天,小河就再也不需要妈妈了。” 作者有话说: 图图是一只傲娇的小狗,会一边对哥哥摇尾巴,一边汪汪叫示威,如果哥哥装作不理他的样子,会呈流泪狗狗头状扭回去求抱求摸
第6章 我已经不是你哥了 方知锐的助理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些稀奇的玩具,除了一个毛茸的玩偶熊和好几盒蜡笔,其他几乎都是益智类的游戏。 林西图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小河看,小河都兴致缺缺,低头摆弄自己的蜡笔。 直到箱底的最后一件礼物被拿出来,鲜艳的颜色吸引了小河。 那是一本极厚的儿童绘本,每页上的文字却是大人才能读懂的晦涩诗集。林西图拿出来的时候不知道哪里误触了里面的声控按钮,书页里竟然传出八音盒般的轻柔音乐。 音乐安抚了小河的情绪,她抱起书,一页页地翻看起来,林西图也松了一口气。 刚刚方知锐提及的话题那么直白又敏感,他差点以为小河情绪要失控了。忍不住往方知锐的方向偷偷瞄了一眼,对方正在低头擦拭手指上的蜡笔印。 好像跟以前比起来,手指更长了,林西图闷闷地想,是不是因为一直在国外弹钢琴的原因呢?那双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指腹上全是被琴键摩擦出来的薄茧。 林西图曾经许多次将这双手握在自己手里,明明自己的手都还没对方的手掌大,却还要紧紧地抓着,直到粘腻的手汗模糊了两层皮肤下的体温。 如果没有优渥的家世,当初的方知锐会不会也被送来这样的学校,成为这些孩子中的一员? 林西图光想想就感觉快炸了。 “小林,这位方先生以后就是小河的个人资助者,到大学毕业为止的所有衣食住行的开销都会由方先生承担。” “方先生还给小河找了一个心理辅导的老师,以后每周你陪着去一次,来回的车费学校会给你报销。”校长说。 林西图闻言有些震惊地看向方知锐,小河现在才9岁,她的特殊性代表着学习普通的小学教材都有些困难,要扶持她到大学毕业,绝对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而且那么多自闭症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小河? “你放心好了,学校已经和方先生协议好了,绝对不会对外公开小河的个人资料和肖像,小河的人身安全会被保护得很好。” 校长笑着拍了拍林西图的肩旁,转而对方知锐堆出一个恭敬的表情来。 “小林陪着小河快一年了,比较关心孩子,之前还一直担心小河在学校里过得不好,现在总算能放下心了。” 方知锐盯着校长搭在林西图身上的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林西图,跟我出来。”他道。 校长脸上的笑尴尬了那么一瞬,对林西图使了个眼色。 方知锐说完这句话就往门口走了,没有犹豫的机会,林西图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才发现助理竟然没有跟上来。 阅览室外是一条安静幽长的走廊,这个时间段只有阅览室开放,其他的房间大门紧闭。方知锐大步走在前面,皮鞋跟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回荡在整条沿廊里。 林西图一边追一边偷偷打量方知锐的背影,每当看到对方宽阔的肩背时他才能有两人已经分别了六年的真实感。 都不是小孩子了,也就失去了再次亲近的理由,林西图闷闷不乐,而且现在的方知锐看起来比以前更难靠近了。 一直快要走到走廊的尽头男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哥……”林西图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忍不住叫道,“哥!” “方知锐!” 他下意识地拉住方知锐的手,那只手宽大却冰冷,林西图如想象中的那般在指腹摸到了一层薄茧。 方知锐小时候身性体寒,到了冬天手脚常年都是冰冷的,只有林西图被他抱着睡时才能通过弟弟传递的体温变得暖和一点儿,到了现在还是这样吗? 被那股体温烫得手指蜷缩了一下,方知锐抽开身,反手把林西图拉到墙壁前。 “你在这里做义工?” 林西图壮着胆子,直勾勾地盯着方知锐:“你愿意和我讲话了?” 方知锐漫不经心地:“我什么时候不愿意和你讲话?” 说起这个,林西图别过头,心底那汪水池又咕噜噜地往上冒酸胀的泡儿,过了几秒又不甘示弱似的转回来狠狠瞪着方知锐,鼻尖又红了一层。 “那天在剧院的卫生间你叫我让开……而且根本不理我,你不能不理我,我等了你很久,六年前你就那么消失了,连我妈都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中考的时候你明明说过的,等我考完以后……”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方知锐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么斯文又得体,反观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哑着声音控诉,狼狈得像电视剧里被小三踢下原配位置的女主角,太可笑了。 他差点忘了和阅览室里的孩子们相比,方知锐以前更冷漠和不近人情,不许任何人踏入他的私人领地,现在也是如此。 “我为什么不能理你?”方知锐反问。 林西图一下子就卡住了。 “因为你是…你是我哥。” “我已经不是你哥了。”方知锐往林西图的方向靠近一步,淡淡地阐述事实,“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林阿姨离婚诉讼成功后就和方裴胜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也应该和我断绝关系才对,现在我们的定位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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