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怨的。 怨温楚淮把他蒙在鼓里,哪怕是为了他,却整整瞒了他十一年。 可当年的温楚淮,也已经拼尽全力。 哪怕温楚淮只是一语带过,傅知越也知道,那些东西,一定是在温楚淮身上试过了,才会用到沈曼柔身上。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哪一种就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几种制剂在体内发生化学反应之后的成果,温楚淮幸存下来。 只不过在那之后的温楚淮,没了健康的身体,哪怕只是一场感冒也能辗转病榻好久好久。 而沈曼柔终究没熬过那个春天。 傅知越闭了闭眼睛,下一秒将温楚淮揽进怀里。 “哥……”傅知越喉咙里都是腥甜,“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哥……我错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宣泄出滞闷在心口的情绪,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被这种情绪撕裂了。 他辜负了那么好的温楚淮。 他把温楚淮从地狱里捞出来,又亲手把温楚淮推进地狱。 可是温楚淮明明什么都不欠他的。 他做到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哪怕他傅知越那时候在,又能改变什么吗? 不能的…… 不能的! 可是他却因为这不能改变的一切,误会了温楚淮这么多年。 也伤害了温楚淮这么多年。 温楚淮啊…… 温楚淮他站在深渊里,他好不容易才看到了那一点点阳光。 “我错了,我错了……” “是我混账,是我不是个东西,是我不懂得珍惜,哥,你打我一顿吧。” 他抱着温楚淮。 那么紧,像是要把温楚淮直接揉碎在自己怀里,从此两个人血脉交融,再也不会被世事分开。 “哥,你疼不疼?”傅知越问,“你疼不疼……” 他一遍一遍跟温楚淮确认。 是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好疼。 他不敢想当年,一身沉疴的温楚淮,是怎么死守着这个秘密,熬过那些漫漫长夜的。 他恨不得进门时候的温楚淮,手里那把刀再插的深一点。 以死谢罪。 可怀里的温楚淮很静。 温楚淮只是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 温楚淮说:“没事。” 那一瞬间傅知越泪如雨下。 他知道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背后的意思是—— “我习惯了。” “哥……” 一口气堵在胸口,傅知越泣不成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慢慢地,温楚淮抬起手,也回抱住了傅知越。 很单薄。 但这个很单薄的怀抱,包容了他很多很多年。 温楚淮用脸颊蹭了蹭傅知越的耳朵,“好了,不哭了,大黄还看着你呢。” 这话听起来,特别像刚从二人世界步入三口之家的小夫妻,一个人帮另一个擦了眼泪,还要小声说一句,“别哭了,孩子看着呢。” 傅知越对上脚边大黄皱着小眉头的眼神,抽噎收了一下。 他稍稍松开温楚淮,低头把眼睛抹干净,又去用袖子给温楚淮擦脸。 “不哭了,你也不哭了……” 动作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薄如蝉翼的瓷器。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 呼吸相闻。 一时谁都没有再说话。 再后来傅知越揽在温楚淮腰上的手慢慢上移,扶在温楚淮的颈后。 狼子野心。 可温楚淮没有拒绝。 尽管傅知越听见他叹了口气。 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覆住了琥珀一样的眸子,那双淡粉的唇近在咫尺。 窗外有晨起的第一架飞机掠过,在鲸蓝色的天空留下一笔尾迹云。 好像过去与现在切割,两个人终于坦诚相待,不再过那些彼此煎熬的日子。 等云层穿透第一缕朝霞,傅知越把被子往上扯了扯,遮住了那些痕迹,才又开口,“哥,我之前听卫河正说过……” “……” “说你们业内都传言,那次的事故不是一场意外……”
第133章 公道 头发还没完全干透的温楚淮缓缓舒开眼睛。 他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摸根烟,手却被身边的傅知越握住了。 没了事后烟的温楚淮很是无奈,“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不怪他,”傅知越赶紧解释,“是我那天送你去医院,他看不下去了,才跟我说的,都是我的错,哥你别生气。” 他实在太害怕了。 他想让温楚淮的余生都是顺心的,不想有一点遗憾和不满。 所以道歉道得格外干脆。 温楚淮勉强抬起身,靠在床头。 记忆从一望无际的实验室抽离,回到了刚刚确诊的那天。 “那天从医院出来以后,沈老师让我们所有人都结束自己手头上的实验……” 傅知越心头隐约笼起一片阴云,“为什么……” 温楚淮看了他一眼,在一室旖旎里,终于投下了这场往事中的最后一枚炸弹。 “因为查出问题,医生怀疑是工作场所的危险物质超标导致的。” “……” “沈老师不放心,自己出钱,让实验室的所有人都去做了体检。” “……” “实验室九个人,八个查出了肿瘤,只有一个没有。” “……” “你是不是觉得那唯一的一个很幸运?” “……” “不是。”温楚淮笑着笑着,眼底就变得波光粼粼的,“唯一没查出来的那一个,患的是胰腺癌。” 傅知越瞳孔都放大了。 胰腺癌是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之一。 恶性程度极高,但早期又几乎没有什么症状,偏偏发展速度又很快,一旦查出来,基本上就离死期不远了。 “对,你没想错,没过一个月,她就因为胰腺癌去世了。” 温楚淮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就像那个从朝气蓬勃到日薄西山的生命一样。 傅知越懵了。 去世了…… 没过一个月,就去世了。 沈曼柔的学生,都是佼佼者,都是千军万马里闯上岸的天之骄子,是未来扛鼎的人物啊。 可还没毕业,就这么匆匆地走了。 余下的,也无一例外,病痛缠身,死神的镰刀时时刻刻悬在头顶。 温楚淮的声音有点像上个世纪的留声机,带着岁月摩擦过的沙哑,给画面蒙上一层朦胧的姜黄色的光影。 光影里沈曼柔挨个摸过了每个学生的后脑,还是轻声细语的,“好好治病,学校那边,我会帮你们申请休学,等你们治好了病,回来继续跟别的老师做研究。” 被她摸过头的女孩落了泪,“沈老师,那你怎么办……” “沈老师……” “我们舍不得你……” “好了,都忘了?生病的人要保持心情愉悦,才能康复得更好。”沈曼柔一一望过自己的那些学生。 有刚进入大学的,也有快要博士毕业的。 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只是该跟你们说声对不起,本来以为我能让你们顺顺利利毕业的。” “老师……” “跟老师没关系,一定是实验室内部管理出了问题。” …… 温楚淮突然不继续说下去了。 就像正激越的鼓点戛然而止,击鼓的人收势突然,伤了自己。 听鼓的人意犹未尽,一颗心悬而未决。 “所以……真的是实验室内部的管理出了问题?” 实验室九个人,六个人肿瘤,一个是最难治愈的胰腺癌。 还有两个,甚至是变异的癌症。 傅知越如今终于明白了,卫河正当年说的那句“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外能这么百发百中。 温楚淮合上眼睛,傅知越看不见他眼睛里的情绪,却能看见他的睫毛湿淋淋的。 “所以你不让我接触他们……”傅知越声带抖得厉害,“是怕我去找他们,再勾起他们的伤心事?” 傅知越说:“可是……可是他们现在……也都去世了……” 温楚淮静了静。 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全都……” “是,全都去世了。” 最后的两个,也在温楚淮消失的这三年里,抱憾离去了。 唯一幸存下来的,居然只有温楚淮。 “哥,他们到死都没能等来一个公道……” “是不是他?”傅知越咬牙,“那个实验室,是龚成德在管对吧?!” 否则这么恶性的事件,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不了了之?! 象牙塔,不过是表象罢了。 塔里面是什么样吃人的景象,外面的人看不到。 只知道有人走进去了,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他们成了这座塔的养料。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奉献者跪在塔下含冤九泉无人悼念?! 凭什么剥削者高居塔尖坐享其成名利双收?! 傅知越几乎是从被子里跳出来。 他无头苍蝇一样在卧室里转了几圈,突然抓起扔在桌上的车钥匙冲向门外。 温楚淮拽住他,才发现傅知越眼底全是红血丝。 密密麻麻缠住了乌黑的眼球。 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找他要个公道!” 傅知越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恨不得连车都不开了,直接空降到龚成德面前,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偏偏拉着他的人是温楚淮。 温楚淮现在一点重力都经不得。 所以他只能僵在原地,被温楚淮拽住的手臂一动不敢动,身子却还是往外冲的。 “哥你放开我!” “放你干什么去?放你去送死?!” 温楚淮也发了脾气。 他一把把傅知越拽回来,话还没说,巴掌就落在傅知越脸上。 只不过力道不大。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都下定决心不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这个性格。” 三年后经过打磨的傅知越都这么冲动,换做三年前的傅知越,十个温楚淮估计都拦不住。 “龚成德是你说动就能动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温楚淮没忍住闷咳两声。 “……” “你冲动之下想出来的办法,我们当年都试过。” 那时候,舆论也好,当面质问也好,都试过。 可是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温楚淮把他摁回床边,“你给我一点时间,傅知越,我大概知道方向了。”
第134章 为什么 “什么方向?” “……” 温楚淮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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