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参加那些无关紧要的会议,尤其是学院一些为了完成任务的会议,以至于很多会议和讲座上,虽然摆着她的名字,但根本就没有她,最后是让其他人坐在她的位置上充个人数的。 她就是埋着头做自己的学术研究,整天泡在实验室里。 就算是做出点什么成就,也就是发几篇论文,或者写几本著作就算了。 都得那些人发现了,主动来找她道喜,她才会淡淡回一句感谢。 可就是这么淡薄的一个人,学院里每年公费出国留学的那么一两个名额,都在她的师门里。 沈曼柔还没去世的那年,傅知越抱着温楚淮,眼睛亮晶晶的,“哥,等你研三的时候,公费出国留学的名额肯定是你的。你出国可不能被那边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不能忘记国内还有个‘糟糠之妻’在等你……” 温楚淮轻轻拍了一下傅知越的脑门,“瞎说什么。” “真的,每年公费出国的都是我妈的学生,你是这一届里最优秀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温楚淮笑了笑,没跟傅知越说自己的家庭,可能连出国留学前验资的这一项都过不去。 但他知道,即使不是他,这个出国留学的名额一定还在沈曼柔的师门里。 可那时候,温楚淮和傅知越就见识过了——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那一年的常规体检,沈老师查出了罕见恶性肿瘤SMR49。” 温楚淮扯了扯唇角,“你知道为什么说它罕见吗?” 室内的灯光很暖很柔和,可是傅知越不寒而栗。 温楚淮说:“因为这个病的名字,是根据沈老师来命名的。” SMR49。 沈曼柔,49岁。 卒。
第131章 SMR49 傅知越狠狠打了个哆嗦。 哪怕跨了领域,傅知越也知道,这种情况,被用来命名的那个人,唯一的后果似乎就是死亡。 “所以……”傅知越搂着温楚淮的手臂已经僵直得不能动弹,“所以你们一起消失的那段时间……是去哪里治病了吗?” 他的尾音颤颤的,可最后,傅知越自己都知道,这个想法不过是一场奢望。 如果只是简单的治病,这个病就不会用沈曼柔的名字来命名了。 “治病……”温楚淮淡淡的,“算吧。” “我们联系了能联系到的所有医院和医生,但对于这种性状的癌症,没有一个人见过。”温楚淮没有拿走傅知越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于当年也不过一带而过。 十一年前的深秋,在记忆里成了褪色的老照片,可有些片段还是鲜活的。 那天的枫叶染上红色又褪去红色,连带着褪去的还有叶片的全部水分,砸在水泥地上,被路过的行人踩成无数碎片。 医科大附属医院肿瘤科,温楚淮站在沈曼柔身后,而他身后,是同一个实验室的师弟师妹。 沈曼柔轻轻握住了温楚淮的手,笑得温柔,“别这么紧张,不会有什么事的。” 温楚淮弯了弯唇,摇摇头,那意思是自己不紧张。 可掌心里的一层薄汗骗不了人。 他定了定神,耐心地等着对面头发花白的老专家一手扶着老花镜,一手拿起摊了一桌的CT片子,挨个比对。 旁边站着肿瘤科的主任,也已经年过半百,经验丰富,可面对眼前的情况,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站在自己的老师身边,大气也不敢喘。 整个诊室,落针可闻。 那些噩耗听起来就格外清晰—— “这个肿瘤的性状不太常见。” “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吗出现不适的情况才短短一个星期,在结合片子上反映的情况,也就是说短短的一个星期内,这个肿瘤已经恶化了。” “说明这个肿瘤的恶性程度极高,可能早期也没有什么症状,但是发展速度很快。” 身后年纪小一点的,有几个已经开始啜泣。 温楚淮垂落身侧的手,手指也抖了抖,但没表现出来。 老专家就像在教室里给人上课,指着片子上的几处不一样的病灶。 最后得出结论,“这种癌症极其稀少,目前没有作为医学界的重点研究课题。” 没有作为重点研究课题。 就意味着,没有治疗的途径。 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那天从医院出来,所有的人都好像被抽空了灵魂。 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进进出出附属医院的车辆络绎不绝。 医院,真是一个与现实的繁花似锦极其割裂的地方。 而沈曼柔,也马上就要跟那些落叶一样,走到自己人生的尽头。 送走了陪自己看病的其他学生,沈曼柔摸了摸站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的温楚淮的头,“楚淮,你也回去吧。” 温楚淮摇头,“我不走。” “……” “肯定能找到办法的,”温楚淮说,“虽然罕见,但罕见就代表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时候的温楚淮,其实有点像一年前陪他一起度过难关的傅知越。 一年前的傅知越拿着手机,不断刷新词条,鼓励温楚淮,“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年后的温楚淮打开电脑,一家一家搜索联系医院和医疗机构,告诉沈曼柔,“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SMR49恶化的速度是真的很快,没过几天,沈曼柔就几乎无法进食,只能每天由温楚淮给她输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这些,十一年后,温楚淮都隐去了。 温楚淮只说:“你当时在国外做交换生,每天课业都很重,还要准备毕业论文。” “北城大学毕业太难了,”温楚淮抬手,轻轻抹去了傅知越眼角的湿意,“我们都怕影响你。” “所以,”傅知越喉间酸涩,“所以你们谁都没有告诉我,所以我回来看到的,就是我妈的遗体。你们怎么这样……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只有她一个妈妈,我……”眼角像是永远擦不干一样,傅知越嗓门不大,但声声泣血,“你们怎么能这样啊?你们怎么都瞒着我……” 傅知越永远忘不了自己接到噩耗的那天。 那天,他终于完成了国外的论文答辩,确定可以获得那个学校的学位,准备给温楚淮打个电话报喜的。 他想跟温楚淮倾诉自己在外这么长时间的想念,吐槽自己这段时间准备毕业论文的辛苦,然后跟温楚淮撒撒娇。 最好能哄温楚淮一起来国外度假,他们可以一起去海边晒日光浴,那个季节的海边,日头不是很毒辣,不用担心会晒伤。 可是温楚淮的电话先一步打过来了。 接通电话之前,傅知越还在暗自窃喜,想着温楚淮跟他不愧是心有灵犀。 嗓子都捏好了,准备“坑蒙拐骗”温楚淮的时候,温楚淮先跟他说—— 沈曼柔去世了。 宛如被一桶冰水在三伏天当头浇下,每个毛孔都打开了,又被灌进了冰碴。 傅知越连动都不会动了。 等重新活过来,傅知越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 落地连时差都来不及倒,傅知越跌跌撞撞地直奔医院,看见的就是被一张白布盖着脸的沈曼柔。 温楚淮站在床边,看见傅知越进门,没有太多的反应。 后来国外的学位,傅知越拿到了。 拿到就被傅知越扔进了最底下的抽屉里。 傅知越永远都不想想起那一天。 甚至逃避去回忆自己有出国做交换生的经历,好像这样他就没有离开北城,没有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几个月后,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那天,在医院见到温楚淮。 傅知越的印象里,那天的温楚淮也很疲惫,整个人干枯得像被拧干了水分的海绵。 傅知越没冲温楚淮发火,他只是望着合眼的沈曼柔,问温楚淮:“怎么会放弃治疗的?” 温楚淮回答得也很简单:“没钱了。” “怎么会……” “特效药,”温楚淮说,“没纳入医保,报不了。” 特效药,有些用一次就是几十万。 这个道理,傅知越懂,所以他不说话了。 可多年后的今天,傅知越重新问:“既然是罕见病,哪来的特效药。” 温楚淮沉默了。 半晌,自失一笑,“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效药。”
第132章 过往 “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效药。” 一句话,将傅知越打入谷底。 搭在温楚淮肩头的手手指收紧,淋过大雨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温楚淮。 温楚淮只望着虚空。 过了几秒,温楚淮笑了,不知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后来我们找到了一家私人的实验基地,号称是世界上唯一一家研究这种病症的研究所。” “研究所……” “是,研究所,”温楚淮闭上眼睛,“即使知道很荒唐,但那是我们当时唯一的希望了,所以查了一下那家研究所的资质,我们就去报名做了实验体。” “可是……哥,”傅知越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把温楚淮搂进怀里,“你没病的话,怎么能当……” “……” “……” 傅知越住了口。 “所以,你是不是……”傅知越战战兢兢的,长年执笔覆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上温楚淮的眼睛,“哥,你是不是也是……” “我啊……”温楚淮的语气很温柔,“我和沈老师一样,也是SMR49。” “……” “只不过我的症状,比沈老师轻了很多。”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好不容易忘记的那些事重新回到脑海里。 几十根管子插在身上。 实验阶段的药怎么配被称为药。 那不过是一种又一种化学制剂,顺着管子冲进血管里,和血液一起游过全身,连指尖都是疼的。 所以听到化疗,温楚淮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他知道,可能化疗要比就这么病死疼多了。 而多年前的那段时间,比化疗还要狠。 化疗至少还有个盼头,知道这阵挨过去,起码会有些成效。 可那时候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效果。 也不知道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到头。 “所有的钱,最后都捐给了实验室,前期的实验要比特效药贵多了。” 贵多了,也受罪多了。 可再难熬也得熬下去。 温楚淮隐去了所有的无望,只说:“我们都以为能熬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的,所以我们都没有告诉你。” “对不起,”十一年后的温楚淮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是我们自作主张,” 傅知越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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