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浓眉拧起,不悦地瞪着傅知越,“你又是谁?” “我……” 诊室里没有其他人,傅知越觑着温楚淮的脸色,试探着给自己安了个名分,“我是温医生的助手。” 男人目光凶狠,粗短的手指指指傅知越,又戳着温楚淮,“助手?” 傅知越手心发潮,一颗心全悬在温楚淮身上。 可能是情况的确紧急,科室里除了这么一对男女,就只有温楚淮一个人。 而温楚淮面对这种块头,是没有胜算的。 所以温楚淮没出声。 只是目光也没落在傅知越身上。 男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拧眉冷笑,“现在看个门诊都有助手了?你们医生的钱真好赚。” 温楚淮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下楼交费。” 男人拿温楚淮没办法,只能搡了女人一把,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几句方言,温楚淮和傅知越都听不明白,但女人打了个哆嗦。 等男人出了门,温楚淮还拿着那张CT的检查报告,手下的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在开上一位患者的药。 也在拖延这个患者的时间。 女人搁在桌上的手,指甲都是泛紫的。 傅知越眼尖,看见女人凌乱的发丝间,似乎有一块头皮已经秃了。 温楚淮敲下了最后一个键,时间过去了半分钟。 “这种程度的脑震荡不像是自己能磕出来的。”温楚淮说,“病程一填就有法律效力了,你真的……” “医生!”女人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突然抓住了温楚淮拿着检查单的那只手,“报警!帮我报警!” “好啊我就知道你不安分!” “啊——!” 惊变就在眨眼之间。 女人“警”字还没落地,男人踹开门就杀回来,上前揪住女人的头发就把人拽到墙上。 女人的尖叫声和肉体撞击在承重墙上的沉闷声响构成了极其诡异的旋律。 傅知越敏锐地发觉温楚淮的脸色白了白,指尖颤了几下,没拿稳的检查单落在桌面上。 温楚淮极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而那厢,闹剧还在继续。 “说!你跟这个狗屁医生什么关系?!”男人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指着温楚淮逼问女人,“我就说怎么人家都说了没有什么检查,这个狗屁医生非要让我去缴费!” 男人手劲很大,没过两秒女人就只剩干张着嘴,拼命摇头。 “我对你不好吗?供你吃供你喝,你就这么对我?!你这个婊子?!” “报警?你倒是挺有本事啊,没听人家说的吗,夫妻之间的矛盾,警察都不给解决。怎么着?你还准备勾搭上哪个警察,来帮着你这个婊子搞老子?!” 男人越来越凶狠,说的话也越来越下流。 傅知越冷眼旁观,就知道这又是一场掺合着家暴的孽缘。 而傅知越在律所这么多年,知道不是警察不给解决,而是这种事情最难解决。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离婚是难说出口的污点,污点到宁可打碎牙往肚里咽,这场破败的婚姻也要继续下去。 傅知越遇见过男人动了刀,女人连夜从家里离家出走,来律所委托律师要起诉离婚。起诉状都写好了,隔天女人又被家里的亲戚劝回了家。 弄的律师里外不是人。 多见几次,就知道这种事情插手多了都是孽。 可温楚淮出了声,“你放开她。” “你闭嘴!”男人冲温楚淮怒吼,“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你是她什么人?!是她第几个姘头?!” “我和她之前没什么关系,”温楚淮站起来,“但今天之后,我倒是可以作为她的目击证人。” 这话一出傅知越就知道不好。 果然男人像是个被点燃的炮仗,满面通红,抄起女人方才坐的木头椅子就朝温楚淮抡了过来! 傅知越脑子里“嗡”一下,纷乱的世界只剩下那把高高扬起砸下的椅子—— “温楚淮!” “砰——!” 疼痛骤然在后背上炸开的那一瞬间,温楚淮出现在他眼前。 那双桃花眸子里,慌乱,失措。 不再是无穷无尽的漠然。 晕晕乎乎里,傅知越最后的念头是—— 真好,这一下没砸在温楚淮身上……
第64章 过不去那道坎 傅知越这人有时候反应挺快的,特别是在打架的时候,一般人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 可唯独被打的可能是温楚淮的时候,傅知越除了会自己往上挡,什么都不会。 不会拽住动手的人,也不会把温楚淮赶紧拽走。 他怕自己差那一点拽不住。 “老师,”白子萱推开办公室的门,“傅知……傅律师已经安顿好了,拍了片子,没有伤到骨头,都是些皮外伤,抹点药就好了,就是怕留疤。” “嗯。” “您要去看看他吗?” “……”温楚淮没回答。 签字笔在手里打开又合上,啪嗒啪嗒的。 温楚淮问:“警察来了吗?” “来了,”白子萱说,“是个姓高的警官,接了报警电话就来了,现在那个男的被带走了,那个女的要去做笔录,待会您也得去做个笔录。” “知道了。” “嗯。” 白子萱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温楚淮的脸色,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此刻才感觉,温楚淮和傅知越之间,已经不是她这种外人能够插手的了。 白子萱轻轻合上门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温楚淮一个人。 秒针一下一下走着,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寂寥。 温楚淮点了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很快充盈了不大的办公室,也稍稍安抚了温楚淮无从整理的情绪。 或许他应该去看看傅知越。 可终究是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信任这种东西,他给过傅知越,傅知越也给过他。 可阴差阳错的,两个人都好像把对方给予的信任踩在脚下。 手机是这个时候响的,催命一样,是温宏胜用平时不怎么用的手机号打过来的电话。 上次温楚淮忘了把这个号拉黑。 即使后来温楚淮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口接了这个电话,但当下他确实接通了。 直到这个时候,温楚淮或许还是对所谓的家人抱有一定的幻想。 电话接通是良久的沉默。 温宏胜不说话,温楚淮也就不说话。 手上签字笔的笔夹夹着手指上的皮肤。 等了快要一分钟,温宏胜终于开了口,快要耳顺年纪的老男人带着哭腔,“楚淮,你想没想我?” 温楚淮手一抖,塑料的笔夹断了。 签字笔砸在桌上。 温楚淮闭着眼睛,脑子里还是上次温宏胜诅咒他遭报应不得好死的声嘶力竭。 说来可笑,温楚淮也就真的笑了。 他稳了稳收紧发涩的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你觉得呢?” “……” “……” 又过了一会,温宏胜似乎还在哭。 温楚淮小时候见过这样的温宏胜很多次,瘦瘦小小的人蹲在地上,一张被晒黑的脸涨得通红,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 任谁都会觉得他可怜。 温宏胜在电话里抽抽搭搭的,“我、我知道了……我不打扰你了,你以后要是有心,就来看看爸爸……” “但是孩子,我跟你讲,”温宏胜还是抽噎,像个苦口婆心的慈父,“你不要跟你妈同流合污,她去的那些地方不是你应该去的……” “跟她有什么关系?” “嗯?你不知道吗?”温宏胜突然收了抽噎,隔着听筒也能听出他突然来了精神,“你妈又去跟人家搞传销去了,去的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正经,你以后不要再去了……” 温楚淮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 他伸手按了,脑子里的火却按不下来。 他忍着怒气,“我没去过。” “你不要跟我撒谎,人家都跟我说了,说看到你跟着你妈一起去的。那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我再说一遍,”温楚淮眸子里结了冰,“我没去过。” 温宏胜像个屏蔽了外界指令的机器人,只一遍一遍刻板重复着自己的那些话,“人家都看到了,还跟我说,说你跟着你妈就毁了……” 温楚淮终于没了耐心。 签字笔拍在桌上,温楚淮提高了声音,“谁跟你说的?” “……无风不起浪,你……” “好,好,”温楚淮砸了那只笔,“你不说是吧?那我马上就回去,你把那个人叫出来,我们当面对峙,他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怎么见到的我。说不出来,就让他等着法律的制裁!” 崩到极致的神经炸开,甚至连胃底的痛都可以视而不见了。 那边的温宏胜似乎也急了,但脏水还是一盆一盆地泼向温楚淮,“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医生了你就了不起,你要真是清白的怎么人家只说你不说别人?” “我看你也是没救了,被你妈洗脑了,”温宏胜下了定论,为自己的“大获全胜”收了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尾,“我也不指望你这个孩子了。以后你要是有良心,就回来看看我,要是没有就算了。” 温宏胜挂了电话。 莫名其妙来给温楚淮泼了一桶脏水,然后收了线。 温宏胜多疑、性格暴戾、有被害妄想症。 而他的母亲,也并非完全无辜。 进了类似传销组织一样的卖货组织,红了眼一样把家里的那点积蓄往人家怀里送,指望着人家给她画的大饼能实现,能一夜暴富,能让在家颐指气使的丈夫对自己低头。 美其名曰要给温楚淮攒结婚生子的彩礼钱。 ——因为温宏胜只想实现他自己的“梦想”,早就明着说把温楚淮养到十八岁就履行完了自己的全部义务。 ——尽管温楚淮十八岁之前,温宏胜所履行的义务也少得可怜。 温楚淮偶尔夜深人静,回头望过去,他的出生,似乎就是为了继承这种惶惶不可终日。 温楚淮靠在椅子上,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伸进去搅浑了,什么都思考不了。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白子萱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探头,观察了一下温楚淮的脸色,“老师,高警官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温楚淮拾起了被砸的裂开一条缝的签字笔。 就像捡起了在人前宠辱不惊的一张面具。 再直起身,依旧是那个清冷自持的主任医师,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 人中龙凤。 只是在出办公室之前,温楚淮从抽屉里掰了两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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