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干脆不想了。 周逸曾小心翼翼问他,这次发病是如何触发的,他知道瞒着反而会让周逸更担心,便简洁明了地告诉他,是乐队。周逸见他不太想提起,便没细问,既然是音乐,以后多加注意就行。**经历这一出,苏沫有点蔫蔫的,一个人躲在副楼里看书,几乎不出门。周逸忙的时候,原本想让周云际陪着他,可他更喜欢安静和独处,周逸就没勉强。 除夕晚上,周千乘回来了。周长川和莫静安也回了周宅,大家一起吃年夜饭,一如既往地不热闹也不冷淡。吃饭间隙周长川问了周千乘大选准备情况,又提了几句订婚的事,要配合好,才能起到最佳效果。 兄弟俩都应了,面上和谐稳定。 饭后周长川和莫静安坐车返回疗养院,莫静安挂念周逸,想让他送一程。周逸便跟着上了医疗车。 晚上,苏沫洗过澡躺在床上看书,敲门声响了几次,他都懒得起来。心想他不动,周逸肯定以为他睡了,敲一会儿就不敲了。 可敲门声断断续续不停,仿佛知道他没睡。苏沫有点烦,把书往地毯上一扔,蒙上被子。 他最近情绪很差,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真的不想说话,不想见人,这里面也包括周逸。他好像又回到了初认识周逸的时候,对亲近的人变冷淡是PTSD被触发后的其中一项反应,他没法控制。 敲门声还在响,苏沫掀开被子,怒气冲冲走到门口,砰一声打开门。 然后僵在原地。是周千乘。 他手里拿着一个食盒,盖着盖子,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脸上挂着笑,一点也没有大半夜打扰人休息的自觉,往前迈一步,是要进来的意思。 苏沫觉得自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门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千乘往前走,他本能往后退,这一退,周千乘就很自然地迈步进来,并随手关上门。 苏沫没再退,站在玄关处,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十点。不早不晚的时间,不适合非亲密关系的人见面。 “太晚了,我要睡了。”苏沫说话很轻柔,但带着决绝的态度。 “好,”周千乘将手里东西放在小桌几上,“给你放下吃的我就走。下班路过东环,那家店还没关门,就买了些,你尝尝。” 他坐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将食盒打开,又把分装好的糯米和红豆包拿出来,末了还掏出一瓶芋头奶昔。都是苏沫小时候爱吃的。 摆完食物,他仍坐着,示意苏沫过来吃,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沫仍站在玄关,不靠近也不离开,就这么看着周千乘,不躲不避。 周千乘应该是真的刚下班,西装衬衣穿得正式。但司法部大楼在西边,下班是不可能路过东环的。他如今坐在这里,眉目浓重深刻,长腿分开放在小桌几两边,在不大的房间里存在感很强。 沙发和桌几靠近落地窗,遮挡着厚窗帘,旁边是苏沫睡过的有些凌乱的床。再加上一个来意模糊的周千乘。单看环境,有种诡异的带着危险的暧昧。这让苏沫感觉像是在自己房间里关了一只野兽,就算它对你表示出善意和温暖,那也是只野兽。 见苏沫站着不动,周千乘将长腿往后撤了撤,换了个思路说话:“沫沫,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他停顿片刻,目光极深地看着苏沫,再开口带了些微不可查的乞求:“这些话压在心里很久了,你给我个机会。” 苏沫慢慢走过来,坐在周千乘对面的沙发上。周千乘将芋头奶昔往苏沫那里推,苏沫没接,他也无所谓。 两人相对坐着,过了很久谁都没开口。周千乘自己捏了一个糯米包吃,慢慢咬开,空气中能闻到浅淡的糯米香。 他吃东西很优雅,像虎嗅蔷薇,带着一点温柔和满足,来自身体深处的不怒自威的气势被这些寻常动作和吃食减弱,四周流动的食物香气让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苏沫静等他开口。 一个小糯米包吃完,周千乘抽一张纸巾擦嘴,而后用一种很柔和的语调开口,像朋友闲谈,带着一点不打扰人的关切。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触发的吗?” 苏沫停顿片刻,警觉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病?” 他真正发病是转学去新联盟国之后,除了周逸和盛年之,连穆夕都不太清楚。他系统学习过心理学,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太知道如何伪装平静。如果不是这次音乐会让他彻底失控,他自问在人前已完全看不出异常。 但周千乘却知道。 “你以为你和周逸在一起,你的事情父亲不会查吗?”周千乘用了一种很柔和的反问语气,没有逼问,单纯就事论事,“首先要确保你在新联盟国那十年没有不妥当,他才会同意你和周逸订婚。” 他接着又回到原先的问题上:“你不想说也没事,不管什么原因触发的,我都会清查一遍。该处理的处理,该换的人会换。” 事实上周千乘在过去几天里已经清查过很多遍,包厢里没有监控,他只看见苏沫从里面冲出来时已经神志不清。包厢里所有入口的东西,装潢摆设,连空气都检测了一遍,没有异常。 他甚至让当天所有情节还原,依然毫无头绪。直到包厢经理无意中提了一句,也不是所有都还原了,至少那支乐队不在。 周千乘独自看了录播,终于确定苏沫是在乐队换歌之后发病。 那是一首老歌,但偏冷门,周千乘复盘无数遍,也想不通苏沫发病和这首歌的关系。**苏沫不想牵连无辜,便说:“不用,是意外。” 见苏沫不愿意说,周千乘便不再问。 但苏沫却有问题要问:“当时……你在现场?”他想确定自己当时面对的周千乘是真实还是幻觉。这对他很重要。 周千乘看着苏沫,说:“我在烈焰,但不在包厢区。” 这答案挺模糊,可以理解为在,也可以理解为不在。苏沫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眼睑下垂,露出好看的双眼皮折痕,嘴唇微微张开,一点唇珠翘起,思考时就像在走神。 周千乘从旁拿过一瓶纯净水,拧开瓶盖,咽下一大口水,才压下喉间那股干燥。在苏沫再次看过来之后,他放下水杯,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瞬间切换成一腔柔软。 两人都问不出想要的答案。话题终结,陷入沉寂。 “对不起,”沉默许久,周千乘先开口,“沫沫,对不起。” 血液短暂停滞,继而回流,苏沫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听到周千乘跟他说对不起。 周千乘接下来要说什么,苏沫很清楚。这些年藏在心底深处的两个疑问从未得到解答,一个已经随着父亲去世再无答案,另一个就在眼前,可他之前不敢想,现在已经不想问了。 但周千乘摆明要把这件曾把两人关系打入地狱的旧事重提,这件事过不去,苏沫心里会永远把他划为旁人,就像现在。 少年周千乘做过的错事,现在的周千乘不会再犯。** “上一辈的事情,和你无关。可我当时接受不了,对不起,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以后别再躲我了。” 周千乘神情坦然,目光真诚。他说话带着天然的蛊惑,有种让人无从拒绝和质疑的笃定。 “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我妈从车里抬出来的样子,她走后没几天,我爸就另娶。我又在当时分化,每天被横冲直撞的信息素折磨,没法控制情绪,头脑发昏。”他说完,自嘲地低笑一声,抬手将眼镜摘了,放在桌上,又去揉自己眉心。 “我每天闹得家里不安宁,想要报复全世界,又看不得你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呢,周千乘脑海里浮现出少年苏沫的脸。 很痛苦,又委屈,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还想着去找周千乘,去依赖周千乘,去求助周千乘。周千乘恨他看不清形势,恨他无论是否天塌了都有人想依靠,恨他那副天真的样子让别人都看到。 后来如他所愿,苏沫不再找他。 可他更恨了。 ◇ 第27章 27、早就没有“千乘哥”了 如今坐在这里,跨过十年的时间鸿沟,周千乘终于开诚布公地讲述自己那段时间的扭曲和疯狂,冷静地批判自己的错误。 苏沫再坚硬,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说这些不是为了博你可怜,也没有要求你必须原谅。我知道那时候你比我更痛苦,我说了很多混账话,做了很多混账事。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遭那些罪,也不会生病。沫沫,我真的很后悔。这些年,每天都在后悔。” “我想过要补偿你,这十年间也曾数次去新联盟国。” 这句话让一直安静坐着的苏沫起了点反应。他微抬下巴,嘴唇抿起来,唇珠都不见了。 周千乘接收到他不安的信号,立刻又说:“不是特意去的,是公事,但想看看你。只是远远地看,怕你不开心,没让你发现。” “这些年,一想起你就很难过。每次经过文华都要绕道走,也没再去过你租住的房子,晚上总是梦到你在哭,叫你不答应,让你别哭也没反应。” 有些话是真的。周千乘陷入短暂回忆中,无数个夜晚,他曾经做梦,梦见的都是哭着的苏沫,没有笑着的。 “那几个人……”周千乘顿了顿,喉结轻滚,“都处理了。” 说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周逸曾跟苏沫提过,在他转学后,周千乘亲自动的手,不过背后肯定有周父支持便是了。蒋林和于商重伤,尤其是蒋林,在icu坚持了半年便死了。蒋于两家也被彻底赶出第九区,再无重来可能。 至于其他参与过欺负苏沫的学生,下场也大多不好看。 苏沫想到这些人就呼吸困难,胸膛起伏,面露不适。周千乘发现了,立刻把话题转开。 “现在你和周逸在一起,挺开心的。”周千乘面色一点变化没有,“我也替你开心。” 一席话说下来信息量很大,算是毫无保留。周千乘有姿态,能低头,把过去的错误归结为自己,把未来的祝愿都送给苏沫,说着符合成年人和身份的话,只差祝他和周逸白头偕老。**苏沫感觉心脏被揪紧,然后被撕成一缕一缕。 他知道,他的病灶表面上是当年暗巷里那场惨无人道的施暴,实则真正的病因在周千乘。 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期盼过,若有一天周千乘能当面把这些事情挑明白了,真真切切地跟他忏悔,他会怎么样。会原谅吗? 原谅这个从小庇佑他,又把他推入深渊的人;原谅将他年少时一腔爱意冷冻冰封的人。他不知道。 但不可否认,他心里好受了很多。 就好像有人回到过去,给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擦了一把眼泪。然后告诉他,沫沫,都结束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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