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亭到小区外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急了,这里的排水系统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地上很快就积起了浅浅的水洼。 回家的路上,边亭路过了路口的牛腩粉摊,小摊的生意依旧红火,连下雨天都挤满了人。 鼎沸的人声中,一个人从摊位里掀开帘子钻了出来,那人原本正在接电话,猛地一见边亭,连电话都顾不上打了,嘴里发出一声怪叫。 “大家看看,是谁回来了?” 黄毛扔下手里塑料帘,一个箭步窜到边亭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酸气,“我听说,你现在飞黄腾达了,怎么,今天这是衣锦还乡啦?” 边亭今天没什么心情,看遇见黄毛,也只是掀开眼皮,漠然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侧身越了过去。 完全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黄毛一下就来了气,一个闪身,杵到边亭面前。 “别呀,难得回来一次,就别急着走了。”说到这里,黄毛不怀好意地打量了边亭几眼,正好就看见了他手里的酒袋子,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哟,茅台,好东西啊,你小子果然是发财啦。” “既然有钱了,过去的旧帐就该好好算算了。”黄毛粘不拉叽的目光在边亭的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上次你打断了我的腿,我在医院里可是躺了好几天。”他用力推了一把边亭的肩膀,“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你打算怎么补偿?” 黄毛的话音像冲锋的号角,刚刚落下,粉摊的门帘就齐齐掀开,十数个年轻人一涌而出,都是这一带的熟面孔。 他们看见边亭手里提着的东西,两只眼睛都放了光,一点不客气地抢了过来,凑到眼前,笑嘻嘻地轮流端详着。 边亭的兴致不高,依旧没有理会这群人的挑衅,他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们似的,继续迈步往前走,连酒被抢了也浑然不在意。 本来么,两瓶酒而已,既然送不出去,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然而边亭刚刚走出几步,棚里又窜出一条高大的人影,这道黑影和黄毛那光打嘴炮的货不同,他没有给边亭反应的时间,一拳抡上来,正中边亭的下颌,轻易将他打倒在地。 “嗡”,耳边一阵闷响,口中很快就蔓延开了血腥味,视线也有几秒中的模糊,边亭向后摔倒在水泥了地上,手背蹭破了一大片皮。 数处并发的疼痛,将边亭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总算用正眼瞧了一圈面前的这群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健壮男子,他穿了一条裆部垮到膝盖的牛仔裤,梳着油亮亮的大背头,身上的衬衣比牛腩粉摊的广告布还要花哨。 男人也正盯着边亭,暗自甩了甩又麻又疼的手,他刚刚的这一拳用了全力,手掌后知后觉地开始发麻。 “上回就是这小白脸把你打进医院的?”男人扭头问身后的黄毛,将手指关节捏得啪啪响。 黄毛像是等来了主人撑腰的泰迪似的,从背后蹿了上来,“大德哥,就是他!” 怪不得黄毛今天的气焰这么嚣张,原来是最近刚认了个大哥,可惜边亭对这些混混们的爱恨情仇没什么兴趣,并不了解这位大德哥是什么来路。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大德缓缓踱到边亭面前,叉开双腿蹲下,单手拽起边亭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的目光向下,如碾死了一只瓢虫之后,流出湿粘的内脏,附着在边亭淌着血的胳膊上,“你上回打断了阿宾一条腿,这次你还给他就是了。” 大德哥自信满满,作势要徒手折断边亭的胳膊,但事实证明,他对边亭还不大了解。 大德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他想用这小子在新收的小弟面前立立威。只是没想到这小白脸不久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却在他准备动手的瞬间,忽然睁开了眼睛。 边亭注视着大德,目光森冷,大德的心里不由得攀上一抹凉意。只是这股凉意还没到达顶峰,边亭扬起一脚,大力将他踢开。 这一脚踢得可真重,大德哥往后飞了出去,翻滚着撞进了粉摊,险些砸进了煮开的锅里,半天站不起来。 “边亭!不要欺人太甚!” 见自己的靠山都依仗不了了,黄毛急红了眼,他已经忘记了上次被打断腿的教训,撸起袖子,发疯了一样扑向边亭。 天边亮起数道闪电,一场双方人数极度不对等的混战开始了。滂沱大雨中,杯子盘子砸落满地,桌子椅子四下乱飞,原本生意兴隆的小摊,三两下,就被砸得一片狼藉。 黄毛和他手下的小喽啰虽蠢,但他们在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边亭不做无谓的争斗,只解决主要矛盾。 他全然不顾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棍棒,死死咬着黄毛一个人不放,拳头毫不留情地往他一个人身上招呼。 没几下功夫,黄毛就惨叫一声,歪头晕了过去。 边亭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他以一敌多,体力也早已耗尽,黄毛晕过去之后,他把人往脚边一堆,侧身靠在身后的矮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眼看边亭战斗力大减,小弟们连忙一涌而上,将边亭团团围住,大德被边亭踢了那么一脚后,原本一直在外围装模作样地搭把手,他见机会来了,操起翻倒在地的折叠桌,高高抡起,狠狠砸向边亭。 桌子举到半空中,即将落下,就在这时,一道泠冽的男声插入了这浓稠的雨幕,给眼前的闹剧按下了暂停键 “今天这里挺热闹。”
第0013章 小狐狸 大德的心里打了个突,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锈迹斑斑的折叠桌在砸上边亭脑袋前急急刹住了。 他扭头望了过去,看见雨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坐轮椅的人影。 此时正是大德耍威风的关键时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刚来的那个人口出狂言,“哪里来的死瘸子,我劝你少多…” 没等大德嘴里这句不干不净的话放完,边亭忽然暴起,一肘子将他砸翻在地。 眼前的人都已经打成狗脑袋了,靳以宁依然是一副嵬然不动的模样,他的目光轻轻掠过边亭唇角的血迹,笑容和气地对瘫地上的大德说道:“我劝你趁他还没真的生气,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带着你的朋友们先走。” 边亭这一肘子没留力气,大德觉得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但男人到了他这个年龄,浑身哪儿哪儿都不硬,除了那张臭嘴。 “就凭他…”大德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还有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一个瘸子,当然没本事把你怎么样。”靳以宁脸上的表情不变,依旧笑得既斯文又客气,“他么,你可试试,但我个人不是很建议。” 大德上涌的气血总算冷却了下来,定神看向眼前的男人,此人分明是个瘸子,身边也没有带什么像样的帮手,但他就那么从容不迫地出现在雨里,微笑地注视着他,就让大德如坠冰窟。 在外混迹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自己惹不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大德也不顾上自己那点面子了,挣扎着从地上起来,灰溜溜地对其他人说道:“走。” 目送大德一行人架着昏迷不醒的黄毛走进雨里,靳以宁耸了耸肩,回头看向边亭时,已然是一脸无辜的模样。 “这就走了?真是不经吓唬。”说完,他问半跪在地上的边亭,“你怎么样,能起来吗?” “我没事。”边亭扯出一截衣袖,抹干净脸上的血迹,待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之后,才从地上站起身。 他心里暗自腹诽着为什么总是在雨天遇见黄毛,还总会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靳以宁,面上却是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来到靳以宁身边,问他:“靳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靳以宁早就看出了他的表里不一,但也没有拆穿,只是说道:“我来酒店办点事儿,正好路过,就看见你了。” 况且靳以宁自己又有多坦诚呢,虽然丽都酒店确实就在这附近,但他并不是从酒店出来的,事实上他是听齐连山说边亭在律所待了一整天后,让齐连山继续派人跟着他。 至于为什么最后是他自己跟出来,还多事替他解围,那大概只有一句闲着无聊可以解释了。 想到第一次见到边亭,也是类似的场景,靳以宁忍不住笑了出来,边亭不知道眼下这场面有什么好笑的,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靳以宁敛起笑意,像个严肃人似的,一本正经地问边亭,“怎么了,刚出来就惹事了?” 从小到大,边亭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事后等待他的不是漠不关心,就是谩骂责备,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温和到带着点纵容的语气和他说话。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没有,是黄毛找事。”边亭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尾调低了下来,带着点在外做坏事被家人抓包的心虚。 这个反应在靳以宁看来有些稀奇。 “以后再有人找你麻烦,就给阿山打电话,打架可以,不要被人欺负了。”靳以宁的目光在边亭身上巡视了一圈,不赞同地说道:“你挂这一身彩,就是在落我的脸,以后我在港城还怎么做事。” 边亭的局促愈发明显了,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关心,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窘迫之时,他注意到靳以宁的半个肩膀还淋在雨里。 其实不止是肩膀,靳以宁来的时候没有撑伞,又在雨里耽误了这么半天,浑身都已经湿了。司机开着车停在路口,没有靳以宁的指示,也不敢冒然上前。 “靳总,您的衣服湿了,去我家换身衣服吧。”边亭话刚说完,转念一想,意识到不对,丽都酒店就在附近,里面还有一间靳以宁的常住套房,用不着委屈去他那个狗窝。 边亭又低下眉,说道:“不好意思,靳先生。” “没事,来都来了,去你家坐坐吧。”靳以宁非但不介意,反而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主动转动轮椅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对边亭说道:“带路。”* * *边亭的家在一栋六层小楼的一层,低楼层的优缺点都格外明显,夏天雨水倒灌,冬天冰冷潮湿,但好在免去了爬楼之苦。 不过现在,家住一楼的好处又多了一项,就是靳以宁的轮椅可以顺利进门。 今天陪靳以宁出门的不是齐连山,而是另一个司机小田。靳以宁进屋之后,小田没有跟进来,一个人在楼道里抽烟等着。 “这就是你家?”靳以宁摇着轮椅,在边亭家一眼就望到底的客厅里转了一圈,看得出来这套房子有段年头了,装修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风格,大白墙面刷了半截蓝色的墙漆,地板上铺着细碎的花砖。 客厅里很拥挤,桌上柜子里塞满了杂物,有些物件的年龄看上去比边亭还大,但难得的是并不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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