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要赶我走啊!”林煦安的头垂了下来,语气变得无比卑微,“离开了主人的宠物,可能会生病,会绝食,会离家出走,也许哪天死在荒郊野外都没人知道……最凄惨的你知道是什么吗,那就是小狗的记性其实很好,它会对主人念念不忘,它会记在心里一辈子,用一生的时间,莽莽撞撞地到处去找。” 曹仕建勉强扶住林煦安的肩膀,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别再说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主人呢?既然养了小动物,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 “只要你别丢下我,我想跟着你一辈子。” 林煦安抬起脸,一颗晶莹泪珠顺着脸颊落下,砸在两人的手背上,也砸进了曹先生的心里。 控制眼泪是专业演员信手捏来的基础本领。 从前的林煦安,觉得演员拿演技作秀是一件相当恶俗的事,但现在,他显然也成了一个低级趣味的人。 曹仕建的手指轻轻擦过,替心爱之人擦掉眼泪。 “你别哭,不是我想丢下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差着十来岁,我们当……不一定合适,而且,我也不能保证,能否守着你一辈子……” 林煦安拉了一下曹先生,示意对方靠过来,曹仕建不明所以,但又无法拒绝,于是弯下腰,稍微靠近了一些。蓦地,林煦安掀起风衣遮住两人,在男人的嘴角轻轻一吻。 曹先生家里的佣人习惯使用某个品牌的除味剂,时间久了,他的衣服上、身上总带了点儿淡雅香氛的味道。两人此刻笼罩阴影中,林煦安鼻子里都是爱人的味道,只觉世间之大,再与他们无关。 片刻后,风衣落下,香味散去,眼前骤然明亮,开阔的水面波光粼粼,金色的阳光落在水上,映着蓝天白天,像是无数耀眼夺目的稀世珍宝,浮上水面,跃然而出。 但在林煦安眼中,珍宝只有一个。 “仕建,我在昏迷的时候,体悟出了一个道理,刹那即是永恒,短暂和长久,是相对的,但不是对立的,我们连片刻没有拥有,谈何长久?更何况,我们还有很多的片刻。消极悲观的人是你,并不是我,我想往前走一步,你愿意跟上来吗?” 李楠的车停在两人北边高处的位置,一方面是方便保护雇主,一方面也是让两人留点空间,说些私密的话。 曹先生对林煦安的心思,他很多年前就知道。 那一年老板从香港回来,收拾完公司里闹事的虫豸小人,第一件事,就是去北京参加林煦安的毕业典礼。但是老板的运气很不好,本来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在读书时一直没机会恋爱,可就是这么不巧,排练毕业大戏的时候,却和班上的校花有了往来。 俊男美女一拍即合,很快陷入热恋,还在毕业大戏的现场,被全校起哄拥吻。李楠本以为老板会非常伤心,可结果曹先生看到了,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也好”,然后便起身从前排的座位离开。 老板的脾气,李楠直到这些年才渐渐摸透,当年的他根本没看懂,天真地以为老板对林煦安从此失去兴趣,又会变回那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于是当曹先生让他先出去开车的时候,他很放心地放下老板,独自出了礼堂。 没想到,戏剧散场,大量的学生蜂拥而出,有几个没轻没重的年轻人,冒失地推倒了曹先生。曹先生当时魂不守舍,没有任何预料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脚踝,同时也把额头也磕伤了……结果又回香港疗养了半年。 自那之后,老板时常郁郁寡欢,有一天,忽然联系律师,给自己加了一条莫名其妙的遗嘱,说是如果林煦安一旦结婚,老板给那人留下的信托会即时生效,可如果林煦安一直不结婚,信托的继承权就会处于冻结状态,直到百年之后,全数捐给公益机构。 这不是和正常人的思路反着来吗? 李楠当时没搞懂这里头的意思,现在终于体会出来了…… 李楠远远看到曹先生推着轮椅走来,没有上前搭手,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去了也没用。这可能是老板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即使是无比和气的曹先生,肯定也舍不得和其人分享。 第 31 章 刹那(上) 当天曹先生没有回世纪公园的家,而是去了西郊的庄园,这是他家人每次来上海小住的地方。 他之所以带林煦安来这儿有两个原因,一是西郊地方大方便轮椅行动,二是浦东家里的小储藏间有不少和某人相关的物品,这要是把人临时领过去,难免有些心虚。 林煦安一开始担心以自己的身份,贸然上门打扰是不是不妥,结果曹先生家里的工人看到他,都是一副“这么多年可算见到活人”的表情,特别是其中一位小名萨拉,大名玛丽亚冈萨雷斯的东南亚妇女,咋咋唬唬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围观珍惜动物也不过如此。 曹先生怕客人吃不惯上海菜,让管家另外联系了两位会做北方菜的私家厨师,午餐过后,又安排医生上门为病患检查身体。这让林煦安不禁感慨,人生大起大落得真是太快,谁能想昨天还在酒店房间孤零零地辗转难眠,转眼今天就能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家庭医生来之后,先是替病人换好膝盖上的药,接着让病人侧卧在榻上,露出一截后腰肌肤,方便查验伤口。 年轻人因为常年锻炼,裸露的腰线紧实,瘦而有力。曹先生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了。 可能医生是换药的时候伤口附近有点痒,病人没控制住稍微动了动,医生安慰他暂时忍耐一会。 “月底复工还是太着急,我看不如让优际再延三个月。”曹先生对常静说。 “可是平台的播出计划是明年第一季度……” 林煦安听到他二人谈话,嘿嘿一笑:“剧组停工一天多耗几十万呢,这钱我可赔不起。” 曹先生心想:你赔不起,我赔还不行么。 常静硬着头皮说:“再延期他作品就会断档,艺人进入上升期,一天都等不了,等剧组开机,我们得立刻回去。” “合理安排他的工作难道不是你的职责?”曹仕建皱眉看向常静,“这个剧组想要什么?钱?还是渠道?” 常大经纪人后背一麻,仿佛有种在董事长面前汇报工作的错觉。 “曹先生,影视项目流程复杂,最近政策跑马灯地变,早一天杀青,就意味着早一天播出,这些不是单单靠钱能解决的。” “那是他们给的不够多。”曹仕建凉凉地来了一句。 董大成看着经纪人吃瘪忍不住噗嗤偷笑,常静瞪了他一眼。此时正好医生换完药告辞离开,林煦安目送走医生,董大成扶着自家老板坐了起来。 “哥,你发现没有,咱工作室的人员地位要重新洗牌了。” “洗啥牌?” “你看啊。”董大成朝着门口的经纪人努了努嘴,“你管曹先生,曹先生管静姐,静姐管我们。没想到咱小作坊地方不大,居然还是个闭合的食物链。” “我还能管人?我管谁?我不是一向工作室最底层吗,就连刚来的老王都能怼上两句。” “瞧我这嘴,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 两人一通嘀嘀咕咕,林煦安手上不停,三两下整理好衣服,曹仕建走过来,接过他的轮椅。 林煦安使眼色让助理先离开,董大成故意装作不懂,稍微躲远几步,一脸八卦地缩在门口,林煦安冲着门口,做了个威胁对方的动作。 “你和助理的感情看起来很不错。”曹仕建搀扶病人慢慢挪到轮椅上。 “有一年去戈壁拍戏,拍摄环境不好,我俩吃住睡都得在一起,感情慢慢就培养起来了。” 当他助理倒是近水楼台,曹先生居然有几分羡慕。 “我看美国的剧集拍摄,大多以后期取代实景,国内为什么不能效仿?是因为人工便宜?” “人工便宜、技术受限,两者都有吧,其实对演员来说,能实景还是实景更好,特别刚入行的时候,在绿幕前建立信念感还是挺难的。” “可是风吹日晒太辛苦了。” “这有什么,你们脑力工作就不辛苦么。”林煦安笑了一下,“你会心疼我,我也很心疼你啊。” 恢复活力的年轻人像个散发光芒的小太阳,令自认为沉闷无趣的男人,克制不住地沉溺其中。 “安安……” “嗯?” “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是么。”林煦安歪着头打量男人,“好不好,得试试才知道。” …… 当天晚上,林煦安和董大成在西郊住下,常静则是选择住回酒店。 虽然她表面上不再反对二人来往,但作为经纪人留宿在艺人“金主”的地盘,她还是接受不了。 第二天下午,曹先生邀请横店负责人来家中做客,常静作为林煦安经纪人,也一起出席了此次私人聚会。 横店徐总是一位圆脸微秃的中年男子,眼大眉深,林煦安在门口一见他,莫名有些眼熟。 常静最先反应过来,对轮椅上的人低语:“你忘了么,《武则天》杀青,徐总和长泰的制作人坐在一起。” 曹仕建简单为双方做了介绍,徐总当着主人的面,激动地握紧林煦安的手,真诚得仿佛自己才是亲人一般。 “林老师,久仰久仰,去年武则天杀青,我们在秦王宫外见过一次,可惜当时曹董不在,没人替咱俩引荐啊!” 组里的小演员居然是曹仕建外甥? 长泰的制片组都是干什么吃的!连背调都不做! “你们现在熟络也不晚。”曹先生低头看了一会轮椅上的年轻人。 大概是私人会客,庄园的主人今天没有穿得如往常古板,一身符合年纪的浅色休闲西装,配了一支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蓝色机械腕表,风格清爽且高级,让人不禁联想到这人在奠基仪式春风得意的模样。 不过,如此平易近人的装扮落在合作者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投资人太年轻,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横店如今找到信建,说到底还是为了融资上市的事。他们打算将投资重点放到三四线城市,同时借着政策的东风,大力扶持本土特色的文化产业,这和上层意向的文化发展路线不谋而合。 本来文化投资项目都是罗广信热衷的领域,但曹先生听说后,主动联系老罗,揽下了和徐总“聊聊”的差事。 管家带着四人来到东南方位、有一扇巨大落地窗的禅式茶室。曹先生替坐轮椅的年轻人整理了一下腿上的薄毯,这才在主位坐下。 “依我猜测徐兄的来意,如今三四线发展迅速,播放市场日趋成熟,如果能打破一、二线城市被老牌院线笼罩并统治的旧格局,实现产业战场全突围,不可谓不是一种另辟蹊径的上市思路。” 徐总谦虚地摆摆手,“我们上个月刚换董秘,万里长征才走到第一步,别说上市,离首轮融资都远着呢。” 呵……曹仕建暗自一哂,“现在电影市场资源向放映企业倾斜的趋势愈发明显,像横店这种具有规模优势的行业领先者,即使在竞争加剧的环境中,盈利也能维持在一个较高水平。更何况,以你们四家上市公司大股东的身份,只怕不需要找什么场外融资,横店之所以联系我们,不过是想给IPO找找敲门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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