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中旬,正式演出如期而至。 首演场的卡司是顾以诚和文清让。这部剧在宣发方面投入有限,除去基本宣传,只在梧桐公园地铁口放了一块全卡司照片的灯箱广告。 相比之下,剧场大厅里是另一派热闹景象,摆满了同行和粉丝送的花篮,样式繁多。其中有一个红黑色系,颇具质感的花篮,上面插着他们的双人卡司照,祝福语和落款很隐晦,但看得出是CP粉的手笔。顾以诚路过忍不住多看几眼,最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 上妆,试麦,彩排,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到了晚上候场时,顾以诚依旧紧张。文清让见他在反复深呼吸,问他还好吗。 顾以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担心会出状况。” 鉴于这个剧组有种多灾多难的气质,开演前的拜台,所有人都十分虔诚。顾以诚通常不寄希望于玄学,但此刻暗自祈祷舞台之神庇佑。 文清让弯起眉眼,说:“别担心,我在。” 带着这句定心的宽慰,顾以诚走上黑暗中的舞台,在那把椅子上坐定。接下来他要聚精会神地用演技骗过所有人,作为演员顾以诚,也作为周昀。 上半场采用倒叙的讲述手法,周昀还原了案发当天的经过后,向警方谈及陈寂近来种种令他愈发怀疑的行为,又回溯到他们第一次彼此试探的场景。 实物布景与画面实时变换的LED屏构成了剧中的街区。周昀心事重重,在路上漫无目的走了许久,停在一盏路灯下抽烟。他抬眼,看到陈寂朝这边走来,灯光照亮那人的脸,情绪却看不分明。 “老师,”他不动声色地笑,“这么巧啊。” “借个火?”对方也拿出一支烟,启唇含住。 顾以诚去摸外套口袋,没有打火机。他面上不动声色,仔细确认了一下,口袋确实是空的,大概是道具组的疏忽。 不能让观众看出这个小小的舞台事故。思考对策没花费顾以诚太长的时间,他用两根手指夹住嘴里的烟,就着这个姿势凑近文清让,两支烟头亲密相抵,仿佛在交换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这个临时改动自然不可能事先商量过。顾以诚看着文清让,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意味不明的的光,转瞬即逝。文清让眉眼随后漾起笑意,夹起唇间那支被“点燃”的烟,漫不经心朝顾以诚脸上轻吐一口烟雾。 后者屏息一瞬。 朦胧烟雾间,文清让的眼波有些迷离,格外摄人心魄,“谢谢。” 陈寂本人是位温文尔雅的教授,但文清让在此处演绎的是周昀对警察所描述的“陈寂”:一个迷人又危险,善于玩弄人心的形象。 他们沉默地分享一支烟的时间,平静表象下心思暗涌。 烟抽完了,天空飘起小雨。周昀撑起一把伞,两人并肩而行,他忽然说:“我记得老师你之前讲过,有些人选在雨天作案,不仅因为雨水能冲刷掉一些痕迹,也是出于某种仪式感。” 他侧过头,试图在对方脸上捕捉破绽,陈寂仿佛看透他来意,淡淡道:“如果是我,想做到完全不留痕迹,就会假手于人。” 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周昀迎着那目光,半晌后笑了,“我也这么想的。” 这一边是两人没有硝烟的博弈交锋,另一边是不断变换的命案现场,不同时间的场景在舞台空间重叠。表面上看,那些凶手是被人性中的卑劣驱使着作案,却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着他们。 - 下半场是陈寂的叙述视角,他从自己与周昀的初识开始,讲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出身于福利院的学生脸上总是挂着阳光笑容,会去养老院做义工,救助流浪动物,乐观开朗,讨人喜欢。 然而以陈寂的经验和直觉,这种看似完美的人,心中必然藏着一处阴影。只是他没想过对方沉迷的是犯罪,随着怀疑加深,他开始逃避现实,又忍不住想探知真相。 在那个雨天,他对周昀说的是:“如果是你,会做得不留痕迹吧。” 周昀有些错愕,“老师是在怀疑我吗?” 他眸光暗了一瞬,声音隐约透出兴奋,“如果是我,你会怎么做?” 心理学是陈寂擅长的领域,他却无意中陷进对方设下的局,又或许他们原本就是相似的人。他心中的黑暗被唤醒,肆意疯长,直到双手沾上鲜血,才如梦初醒。 他跪倒在地,周昀跟着蹲下来,轻轻拉过他的手,把血抹在自己脸上,像孩童在用新得到的颜料涂抹色彩。他眼中闪动着喜悦和期待,问:老师,现在你都知道了,要救我吗? 陈寂低声叹息,露出一个绝望之后,疲惫和释然的笑。 他救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 - 返场时,多数演员仍陷在剧中情绪,脸上没什么笑容。顾以诚站在台上兀自发呆片刻,文清让牵起他的手,鞠躬谢幕。 他们回到后台。顾以诚脚步迟缓,神情恍惚,仿佛人在这里,魂儿还留在方才的舞台上。 文清让在他身侧,有些担忧地唤了几声,对方才转头怔怔望过来,一瞬间眸中燃起惊喜,眼圈泛红,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老师……” 听到那个称呼,文清让心头一颤,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流泪的眼。那目光分明属于剧中的周昀,不加掩饰地,直直盯着自己。 文清让迟疑片刻,伸出手抚上顾以诚的脸,用指腹轻柔地擦掉眼泪。 下一秒,他被对方用力揽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说: 文老师:小朋友怎么入戏这么深。
第38章 深渊镜(11)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文清让心跳得有些快。顾以诚头埋在他肩膀,身体微微颤抖,文清让回抱住对方,一下一下轻拍着后背。 “没事了,”他在顾以诚耳边低声呢喃,“已经演完了。” 后台人来人往,步履匆匆,他们在角落里无声拥抱。有工作人员察觉到异样,过来关心地询问情况。 顾以诚恍若未闻,手臂仍牢牢箍着文清让。后者答道:“他可能有点出不了戏。” 演员太入戏向来不是新鲜事。那个姑娘了然点头,也没觉得奇怪,同附近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说了什么,走远一些,体贴地为他们留出一点不被打扰的空间。 顾以诚的体温隔着衣料传过来,在文清让的皮肤蔓延,烧得他有些发热。他倒不至于入戏过深,但方才在舞台上释放了太多浓烈的情绪,此刻也需要一个支撑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文清让任由顾以诚抱了一会儿,后者忽然从戏中惊醒,松开了手。 “……对不起,哥,我刚才有点失控了。” 他神情不安,似乎尚未平复。文清让面色如常,递了瓶水给他,“没事,先坐下来缓缓吧,等下还有媒体采访。” 顾以诚仰头灌了半瓶水。其他演员和staff走来走去,忙着卸妆和收拾。他望见周围憧憧人影,嘈杂声音灌进耳朵,意识终于回归现实。 他习惯在舞台上与角色共情,但像这样无法抽身还是第一次。他即是周昀本人,将真实的自我剖开放在陈寂面前,已经没有退路,想要陈寂留下,便只能杀掉对方。 剧中没有直接表现周昀和陈寂的结局,他们也从未排练类似的场景。但顾以诚好像无数次真实地体验过那一幕:他拿着匕首划开对方的喉咙,或是插进心脏,温热的血溅到脸上…… 强烈快感过后,他如梦初醒,只余下无尽的空虚怅然。 他在后台看到文清让,或者说是与文清让融为一体的陈寂,感觉对方像是幻觉,甚至不确定自己的一生中是否真的有过这个人。 于是他颤抖着拥眼前人入怀,生怕那只是一个虚影,松开手便消失不见。 - 《深渊镜》小说的作者也在台下看了整场首演,这会带了个朋友来后台探班。作者比顾以诚想象中要年轻很多,是个目测不到三十岁,话很少的青年。相比之下,他那位朋友一脸兴奋,热情夸赞他们的演出,又询问是否可以签名合影,最后心满意足离开。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媒体的人就到了。一行人进来打过招呼,负责采访那个年轻女孩打量一眼,问道:“顾老师要不要先卸个妆啊?” 文清让方才已经抽空去洗掉了手上的道具血浆,顾以诚脸上还残留着一些,配着灯光下略显苍白的面色,让他乍一看像从哪个惊悚电影片场过来的。 “我等会再卸,直接开始吧,别耽误你们时间。” 顾以诚扬起唇角,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沾着血污的脸露出这种表情,显出一种病态来。女孩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 采访结束后,门口还有一些观众在等,见他们出来,快门声响个不停。 两人向观众道谢。文清让侧过头看一眼神色有些游离的顾以诚,冲着那些女孩子说:“以诚今天有点累,时间也比较晚了,大家要不然早点回去吧。” 多数人都表示理解,走之前纷纷说辛苦了注意休息。但还是有两个女孩拿着拍立得跑几步追上来,想让顾以诚配合拍两张照片。 顾以诚淡淡道:“我听清让哥的。” 女孩们有些失望,只好作罢。 文清让和顾以诚往路口走,后者难得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还没出戏?”文清让问。 他之前同顾以诚说这个角色不适合用体验派演法,也不知道对方听进去多少,在固执这一点上,倒是和曾经的自己有点像。 “也不完全是,”顾以诚摇头,“我现在感觉脑子里有点乱,联想到了自己的一些事情。这个戏真正在舞台上完整地演下来,后劲比我想象的要大……其实我能理解周昀。” 他与周昀的人生轨迹并没有重叠的部分,孤独底色却微妙相近。如果说角色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自己,顾以诚在演这部剧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与角色深度共情对于舞台来说是好事,但对你自己可能不是,”文清让意味深长,“就像我之前说的,有时太入戏会很危险。” 他曾经见过那种颇有天分和灵气的演员,演一个角色到疯魔的地步,花费很久才走出来,但舞台生涯也就此结束。 出于对后辈的欣赏,还有一点他自己都未曾细想的私心,文清让不希望顾以诚重蹈覆辙。 手机响了,文清让拿出来看一眼,停下脚步,“稍等我一下,我给家里人回个消息。” 顾以诚悄悄观察着对方神色。他其实之前就在好奇文清让这个“家里人”的具体指代,如果是父母或者妹妹,没必要说得模糊不清,如果是伴侣,他的表情和语气又不带任何暧昧色彩。 或许只是说话习惯而已?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等。文清让回过信息,把手机收起来,抬眸看他,“你要是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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