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庭政偏脸愣了一会儿,嘴角抿起时转了回来,眼睛沉沉望着他,怀里仍旧拿着郁金香。 蒋屹再次伸手,抬起来他下颌,端详了片刻,微凉的手指松手时,把他的脸又一次推向一侧。 杜庭政面朝黑暗,喉结滚动,抓着花茎的手指用力蜷缩,粉色的包装纸发出皱起的刺啦响声。 直到蒋屹说:“转过来。” 杜庭政不露痕迹地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他。 海风猛烈起来,吹得人发丝乱摆。 蒋屹第三次伸出手,杜庭政垂下眼睫,没躲。 蒋屹这次只是把郁金香接到了手里。 杜庭政怔了怔,松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望了他片刻。 蒋屹坐在石头上,伸开一条长腿,把下巴抵在花苞上。 他的脸色由海水反射形成的低饱和蒙版质感,多加了一些甜妆环境色,显得气色很好。 杜庭政坐在他旁边,无声吞咽数次,状似不经意地问:“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再送给我花呢?” 远处灯塔上的光轮替成蓝色,像闪电光束发散到四周。他一直不回答,杜庭政原本已经不抱希望。 海风要把人吹麻了,蒋屹鼻尖缩进厚实的羊绒围巾里,眯着眼睛说:“看我心情。” 杜庭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安静了片刻,点了一下头:“噢。”
第88章 道歉有用吗 离开广州时, 杜鸿臣去送,还没说话就被尤康胜挤到了一边。 “啥时候再来呀老杜?”尤康胜十分不舍地问, 看起来想拉杜庭政的手以示亲近,被杜庭政皱着眉头往旁边让了一下,躲开了。 “好几个月才能见你一次,来了也不玩,就是谈正事,”尤康胜伤感地说, “老谈正事有什么意思?” 他这种就连床上人都要分享给朋友体验一下,十分没有边界感的人,不知道能有什么独特的非正事要谈。 “不谈正事谈什么,”杜庭政嫌恶的表情明白摊开在脸上,“你好好说话。” 尤康胜更不乐意了:“给你安排了人你也不要, 肉你也不吃,那么着急走, 让外人知道了,我多没面子??” 杜庭政吸了口气, 拳头刚硬了一下, 杜鸿臣终于从人群里挤出头来。 “尤老板,肉我爱吃,人我也要, ”杜鸿臣跟杜庭政点头, 不停示意他赶紧走,剩下的他来搞定, “我喜欢的, 以后咱们两个一起玩。” 尤康胜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两秒钟, 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还是你有眼光。” 杜庭政脱身离开,几人一起登机,坐好以后蒋屹突然问:“安排什么人。” “嗯?”杜庭政拧着眉还没来得及松开,迟疑了一秒钟才干巴巴地说,“啊,不是什么好人。” 蒋屹调整了一下姿势,望向外面胡乱拍打的树梢,盯着拍翅离开的麻雀道:“会飞是不是很自由?” 杜庭政现在承受不了一点突发情况,蒋屹只要稍微表现的不对劲,他心脏立刻就会加速狂跳。 “北郊那边有人工崖,有索道和降落伞。”杜庭政坐在他旁边,转过身对着他,“回去我们一起去体验一下,行吗,喜欢可以经常去。” 蒋屹把眼罩拿出来戴在眼睛上,又往后靠了靠,像是要准备补觉。 杜庭政看了他一会儿,刚一开口:“蒋屹……” “不去。”蒋屹打断他,摆摆手,既没有兴趣,又没有耐心地说。 杜庭政把后半句话咽回去,将薄毯展开,给他搭在了身上。 没过几天就是清明。 清明那天杜庭政照例要去扫墓。 天气已经暖了,蒋屹里面穿着单薄的线衣,外面套了厚实的外套。车停稳后他望着窗外没动,头靠着车窗,像是在出神。 杜庭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动弹,便耐着心问:“要一起下去吗?” 蒋屹听到他的声音动了一下,靠着车窗闭上眼,没回答他的话。 他这段时间总是爱答不理,杜庭政不适应但是习惯了。 下了车,杜庭政在车前望着远方站了片刻,然后顺着路朝着墓园里走去。 夹道两侧的花已经换了品种,春天的主场是迎春,在阴沉沉的天幕下开得小巧而烂漫。 上次蒋屹跟着一起来,回去的路上用番红花和南天竹扎了一束花,祝他快乐和健康。现在番红花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想来当时的祝福也应当不是真心的。 杜庭政沦陷在回忆中,慢慢停住脚步。 金石跟着一起停下,好奇地望着他。 杜庭政看着四周的花丛出神,直到金石提醒他:“天气预报有小雨,待会儿可能要下雨了。” 杜庭政回过神,嘴角低垂,看上去心情格外不好。 片刻后,他才抬步继续朝前走去。 短短一段路,他脑海里频繁浮现之前的蒋屹,并且开始怀念以前意气风发的他。 蒋屹在车上待着的时间不短了,但是道路尽头仍没有出现杜庭政返回来的身影。 他伸手推开车门,声响惊动到了司机。 “您去做什么?”司机惊讶并戒备地问,紧随其后下了车,为他把车门彻底打开,“是去卫生间吗?” 蒋屹下了车,司机张望远方,没看到杜庭政回来的身影,站在他身边有些紧张。 蒋屹暼了他一眼:“我去看看。” 司机连忙关上车门,跟着他一起去。 清明时节墓园里最是人多,只是行人匆匆,神色都是一脸肃穆。 蒋屹被这氛围感染,冷脸越过迎春盛开的十字转角,在大片的刚刚发芽的垂柳下穿行,直到看到杜庭政黑沉沉的身影。 蒋屹没过去,远远地站在垂柳的阴影下望着那里,杜庭政站在一处墓碑前,身板挺立,指尖微蜷。 石碑前放了一束花,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清楚,隐约探到一点黄色,有些像是向日葵。 这令人联想到墓里的主人应当是位明朗的女士。 蒋屹站在原地没动,静静看了片刻。 阴凉的风不断吹着,司机小声提醒:“可能会下雨,不然您先回车里去吧?” 正说着,鼻尖一凉,稀疏的雨丝竟然真的开始掉下来。 蒋屹伸手抹了一下,本想转身离开,余光里却瞥见杜庭政低下了头。 ——杜庭政从来只会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人,从不会流露出这种难以描述的类似于脆弱的情绪。 蒋屹脚下不由一顿。 天阴沉沉的。 整个天色以及周遭的景色都像是蒙了一块灰色的幕布,雨丝落下时是那样清晰。 杜庭政低着头,苍白的五官因为蒙蒙细雨而变得朦胧起来,金石拿着伞给他撑在头顶,伞骨的水滴跌摔下去,折射着白色的光一闪而过。 蒋屹盯着他的眉眼。 很快,杜庭政闭了闭眼,重新抬起头来,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苛神情。 蒋屹后退了一步,没有惊动任何人,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杜庭政返回来的时候蒋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就连动作都没什么变化。 他那边的车窗开着一条缝,一点点雨丝落进来,落在他眼皮和侧脸上。 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杜庭政伸手摸了一把,他挨着窗的那一侧肩膀已经被打湿了。 杜庭政不想再面对这样的蒋屹。 冷漠的,沉默寡言的,忽视一切的蒋屹。 他坐上车,看着蒋屹仍旧望着外面,心平气和中带着一丝无力感说:“我们谈一谈吧。” 由冬到春,他早已认输了。 蒋屹没有回应他,露着半只眼睛,望着外面。 杜庭政侧向他,自嘲般笑了一下:“我猜对了,这次收不到你送的花了。” 比起以往的气急败坏还有海边的迫切,他此刻显得冷静得多。 “我夜里失眠的时候,会数一数自己犯过哪些错。”他静静地说,“最终总是会想到你的身上。如果你想报复我,或者让我后悔,乞求,求你停下来,你可能也……成功了。” 蒋屹还是不说话,只是这次眼神动了动。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骗我,”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眼神,他一寸寸一遍遍地审视着蒋屹的侧脸,“后来,又想既然你已经开始骗了,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大概是因为无法忍耐。”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我的行为,或者我这个人,让你没办法再忍耐下去。我睡不着的时候,是这样认为的。” 时间久到杜庭政已经绝望。 他本以为蒋屹不会开口的时候,只见他眼神慢慢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继上次之后,他的目光再一次在他身上久留。 蒋屹声音低低地说:“你刚刚……” 杜庭政一顿,唇角不自觉的绷紧了。 蒋屹停了很久,才问:“你哭了吗?” 杜庭政看着他,两人视线刚一交汇,蒋屹微微偏了偏头。 汽车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足够久,司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宽敞又逼仄的内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杂乱的外界声音偶尔从打开一条缝的窗外传进来,使得这里面的氛围不至于停滞不前。 “哭了会怎么样?”杜庭政问。 蒋屹别过脸,重新望向窗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蒋屹,”杜庭政叫他,声音有些脱力,“我以前做过很多不自知的伤害过你的事,还有很多你不喜欢的强迫你的事。” 蒋屹靠着座椅,眼睛动也不动盯着外面。 “我做错了,很多事。” 杜庭政喉咙滚动,低声说:“我只想请求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蒋屹频频回想他站在墓碑前的神态。 他的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想要从当下的状态下抽离出去,因而转过头。 杜庭政追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行?” 随即他意识到态度不够温和,立刻便抿紧了嘴角。 蒋屹静静地抬起眼皮。 这副抽身事外的状态,仿佛正在告诉杜庭政,这些话没有丝毫打动他。 杜庭政看了他片刻,从座位上起身。 汽车内部足够宽敞,但是他身量高,架子大,弯腰起来的时候蹭了头顶一下。 他躬身站了几秒钟,扶着座椅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不停跳动,用力之下骨节泛起青白。 他盯着蒋屹,眼睛里波澜起伏,暗如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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