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兼而和他的梁子结下的时间得往前数六七年,当时喻兼而丧母,被爹带回国内,配偶的娘家人知道了,生怕这是来抢家产的,急急忙上门给私生子下马威。 下马威确实是给了,得到了喻兼而他爹的保证,喻兼而不会威胁到喻利知的地位,也就撤了。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可彭翔却不肯轻易就撤,他正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瞅着这小老外柔柔弱弱好欺负,就想逞能到底,伺机抖抖威风。 好在喻兼而机灵,从彭翔的手底下逃了,还一溜烟儿去了派出所报案,不说自己和彭翔的关系纠葛,只说有人蓄意谋害他。 彭翔那时候已经成年,如果定罪,哪怕最后只是个缓刑,档案上也难看。喻诚——喻兼而他那个不靠谱的爸,闻讯被彭家人拉着赶去派出所,说这都是一家子亲戚小孩儿闹着玩儿呢,要撤案,要喻兼而反口承认是自己诬陷彭翔。 喻兼而不肯,不管对方是求他还是骂他还是威胁他,他反正就一言不发,犟在那里。 可最后这案还是没立。毕竟当时的喻兼而还是个小孩儿,小孩儿的亲爹坚称是亲戚孩子间的打闹,说自家孩子任性惯了在这儿瞎说呢。 但彭翔就这么记恨上了喻兼而,如今喻兼而跟了傅椎祁,他可不得逮着机会就大肆羞辱几句?私下里他还大放厥词,说早知道喻兼而是等着人开价,他当时就开了,开完价就开|苞。 大家都知道彭翔又蠢又毒的尿性,虽然想法各异,对喻兼而并不真心友善,但碍于傅椎祁的存在,看着喻利知的面子,又确实是因为喻兼而才让喻家苟了下来,此刻便纷纷把话题岔开。 可彭翔不肯。而且他还觉得其他亲戚都是傻子,恭维着喻兼而这兔爷有什么用呢?喻兼而吹枕头风也是帮喻利知这一脉而已,其他人能沾到多大的好处? 再说了,虽然彭翔没能混到傅椎祁的身边去——傅椎祁是个颜控,就算是酒肉朋友也得他看着顺眼才让进局,彭翔显然是被淘汰的那拨——可他认识圈子里别的公子哥儿,背地里谈笑间说起傅椎祁和喻兼而,都说傅椎祁就是玩玩儿,没拿喻兼而当回事。 傅二少都不当回事,彭翔自然就更不当回事儿了呗。 这会儿,他起身走到喻兼而的身边,示意坐在这儿的人让开位子给他。无奈一直坐在这里的是个初中生小女孩,正在“别挨老子”的叛逆期,刚刚一直戴着耳机事不关己地刷手机,被彭翔拍了下肩膀也只是抬头冷漠地看他一眼,无视他的示意,低头继续刷手机。 彭翔和这个女生平素里也不对付,这会儿又被众目睽睽看着,更不肯丢了面子,见她敬酒不吃,索性抓住她胳膊,一把把她拽了起来。他是个发福的成年男人,女生是个瘦成杆儿的初中生,一下子就被他提溜起来了。 女生大怒,正要发作,被家长给拽走了,厉目示意她不要掺和。女生还是要大怒,家长低语:“你可以出去玩了,晚上八点前回家。” “……”女生犹豫了一下,选择转身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彭翔就顺理成章地一屁股坐到了喻兼而的身边。 喻利知急忙过来要打圆场,被彭翔挥挥手给挥开:“干嘛呢你们?利知你不一天到晚呼吁要我们接纳他吗,我这不就在接纳他吗,表兄弟叙叙旧,亲近亲近。” 说着就伸手去揽喻兼而的肩膀。 喻兼而反应很快,在他碰到自己的前一秒鱼似的脱离了出去,站起身,离沙发远了两步。 彭翔正要开口,喻兼而对喻利知说:“哥,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喻利知忙道:“别,翔哥开玩笑呢。”说着给彭翔使眼色,“翔哥,玩笑别开过了,兼而内向。” 这话彭翔就不爱听了,冷笑道:“内向?内向怎么可能和傅二少‘玩’得到一块儿呢,傅二少可不是内向的主儿。” 喻兼而平时忍傅椎祁也就罢了,寄人篱下有求于人也算愿打愿挨,可对彭翔他没任何理由忍着,转身就朝外走,喻利知一路追过来怎么劝,喻兼而倒也不红脸,只是和声和气地说自己有事,脚下步子一刻不停。 喻利知见他去意已决,没法子,只好赶紧叫来司机送他回去。 司机哪知道会突然发生这事啊,正和其他人的司机一块聚在山脚下的饭馆里吃着呢,接到电话就忙不迭往回跑,可等他跑回来,喻兼而早就打车走了,喻利知没拦得住。 喻兼而无视掉一路上喻利知发来的消息,让司机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遛了一阵后,说:“师傅,西梧桐路疗养院。” 司机把他送到了目的地,他走进了路边的疗养院大门。门卫不是第一次见他了,一边把登记的本子和笔递给他,一边笑着和他打招呼,随口问道:“今儿中秋,家里没吃饭啊?” 喻兼而冲他笑笑,没回答,只一边低头签字一边说:“中秋快乐。” 门卫开心地回了句中秋快乐,收回本笔,让他进去了。 疗养院里的护士也几乎都认识喻兼而,毕竟喻兼而的外貌特征太突出了。她们一见他来就知道他是要看2024房疗养者,便主动告诉他对方现在被护工推去了院子里晒太阳。 喻兼而来到院子旁,隔着走廊的落地玻璃窗,远远看着湖边轮椅上坐着的男人。 护工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着,男人则垂眸望着湖面,他很年轻,容貌清俊,眉眼却满是恹恹之色,从喻兼而这个角度看来有点逆着光,对方的侧脸轮廓被勾勒得越发立体。 喻兼而从来不让对方知道自己来了,他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手机振动了几下。 喻兼而过了大约半分钟才收回目光,低头掏出手机一看,是傅椎祁发消息,问喻兼而在不在家,如果不在,最好马上回去,因为傅椎祁现在就要回去,回去没看到喻兼而他就要闹。 喻兼而:“……”真烦人。 烦人也得应付。喻兼而不得不转身打算离开,下次有时间再来。却不料,他一转身,见到了舒雅,他的嫂子,喻利知的太太。 ……也是正在湖边晒太阳的舒鹫的亲姐姐。 在这里见到舒雅并不奇怪,可今天…… 喻兼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叫了声“姐姐”,然后问:“你怎么来了?” 舒雅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所以之前在喻利知家的时候她没出面,喻利知说她不舒服在楼上休息,大家也都没什么怀疑。 “今天是中秋,我来陪陪小鹫。而且我在那里,大家得避忌我,不能抽烟,也不好多喝酒。”舒雅眉目温柔地看着喻兼而,“倒是你怎么今天来了?利知不是说带你回家吃饭吗?” 喻兼而欲言又止,正组织着语言,舒雅已经看出来了不对劲,贴心地道:“不过也没什么,想聚随时都能聚。哪天你有空就回来吃饭,只有我和你哥哥。”略停了下,她低头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笑容里满是幸福,说,“也许还有你的侄子。” “……嗯。”喻兼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舒雅说完,笑容淡了几分,转头看向远方的弟弟舒鹫,眼中的神色渐渐落寞下来。喻兼而看在眼里,越发不自在。 片刻后,舒雅轻叹一声气,说:“小鹫他……其实心里没有怨你,相反,他一直都很想再和你见面说话。你不让我们告诉他你来过,我们只好都瞒着他,他是失落的。他总是问我们你有没有来过。” 喻兼而犹豫了下,小声问:“他的伤……还是没有起色吗?” 当初舒鹫倒在了一大片碎玻璃上,脊椎神经严重受伤,腰部以下瘫痪了。 舒雅摇了摇头:“上次请的那位脊椎神经科的权威专家特意从德国飞过来给他会诊,还是……我们又打听到了一位,去年成功救治了一位情况和小鹫很像的病人。总归还是有希望。” 虽然这希望很渺茫…… 喻兼而嗫嚅道:“有需要的话……随时跟我说。” 舒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你已经牺牲得够多了。我想小鹫也希望你能走出来,不必一直背负着对他的愧疚。” 喻兼而低下头,没说话。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瞄到舒雅笑着对玻璃窗那边挥了挥手,心中一惊,好在旋即就意识到自己特意站在了拐角处全是墙壁没有玻璃的地方,舒鹫应该看不到。 可他的心还是慌乱了起来,匆匆地对舒雅道别就转身逃也似的走了。舒雅没有挽留他,而是若无其事地转身顺着走廊去庭院里,走到湖边。 她还没走到舒鹫的面前,舒鹫就已经急切地伸长了脖子大声问她:“刚刚你在和谁说话?诺诺是不是?是他吧?他来看我了?” 喻兼而的外文名叫Bernardino,伯纳迪诺,舒鹫总是叫他小名诺诺,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么叫的。 姐弟俩小时候也在北欧生活,虽然并不在一个小镇上,但周末开车两个小时就能到。姐弟俩的母亲竭力反对双方来往,但孩子大了,腿没长在她的身上,她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姐弟俩,尤其是舒鹫,和喻兼而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舒雅长叹了一声气,说:“没有,我在和护士说话。不是和你说了吗,小诺一直在国外。” 舒鹫双手用力地按着轮椅扶手,手背青筋暴起,竭力地支撑着自己的上身,似乎这样就可以站起来。可是他不能。伤不仅令他再也无法站立,还使他的上肢失去了原本的力量。 舒雅用悲哀的目光看着这样子的他。 他红着眼睛嚷道:“肯定是他!他来看我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我要见他!” 说着,他便转动轮椅要往玻璃走廊那里过去。 舒雅急忙去扶他的轮椅把手:“小鹫!” 舒鹫虽然情绪激动,可还不至于失控,他看到姐姐凸出的孕肚,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动,只是嘴上依旧说着:“让我见诺诺,求你了,姐,你和他说,我真的不怪他,是我不好……” 他说着说着,眼睛湿润起来,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越发苍白,几乎是祈求:“姐,我只是想见见他……我想他。你让他别怕我。” 舒雅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 当初,是喻兼而把舒鹫害到了那堆碎玻璃上,但喻兼而确实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意外,他推了舒鹫一把,谁能想到舒鹫就撞翻了身后的大鱼缸,而鱼缸碎了一地,舒鹫脚下一滑,直直倒了下去,扎成了个刺猬。 舒鹫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别怪喻兼而,这都是他的责任。
第22章 喻兼而回到住处,满屋子安静。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傅椎祁还没出现,他并不惊奇,反正不是第一回 被这家伙放鸽子,他习惯了,平静地去洗漱睡觉,没吃饭,吃不下。 睡梦中,他回到了少年时,舒鹫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他很努力地逗舒鹫笑,想让对方开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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