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韧安静了一会儿,说:“我想睡觉。” 杨渔舟把孩子们带回了自己家,看像是没自己这大人的事了,略说了两句话,便赶回单位去上班。 薄韧躺在杨樵的床上,杨樵坐在电脑椅上,邹冀坐在窗边,两人都定定看着薄韧。 “你俩要不回去上课吧?”薄韧道,“高三了,别耽误课。” 邹冀道:“你瞧我这样子,还怕耽误课吗?” 杨樵道:“那我应该更不怕了。” 薄韧笑了一下。杨樵和邹冀也忙笑起来。 但薄韧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他翻过身去,把脸埋在了枕头上。 邹冀也又开始陪哭,杨樵不停地揉眼睛。 几分钟后,薄韧没了动静,他睡着了。 邹冀:“……” 他起身仔细看了看,想确认薄韧是睡着了还是哭晕过去了。 杨樵过来拉他,让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两人来到客厅里,邹冀坐沙发,杨樵拿了把小木椅,和邹冀隔着茶几而坐。 “就让他就这么睡吗?”邹冀压低了声音道。 “让他睡吧。”杨樵道,“这一个多月了,他可能都没好好睡过。” 邹冀又撇嘴要哭,说:“我心里好难受啊。” 杨樵道:“别招我哭了,我眼睛疼。” 邹冀把泪抹了,道:“我有点饿,早饭就没吃,你家有没有吃的?” 杨樵找了面包牛奶给他,他狼吞虎咽吃东西,问杨樵:“你不吃点吗?不饿啊?” “我没觉得饿。”杨樵答道。 邹冀吃完了,碳水过脑,开始发呆,也躺在沙发上,忍不住又哭了会儿,竟也睡着了。其实他和薄韬也只见过几次,伤心更多是为了薄韧。 杨樵在小木椅上坐着,眼压确实太高,他也不敢哭了,忍着眼泪,见空调呼呼的风,正吹着邹冀,想去房里拿条小毯子给邹冀盖。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又轻手轻脚开了衣柜,却在衣柜的内镜里,看到床上的薄韧睁着眼睛,也在看他。 “……”杨樵回过头。 薄韧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杨樵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平视着薄韧,道:“睡不着了吗?” 薄韧听到他问话,眼圈一红,一瞬间整个人委屈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杨樵心里难受得只想死,起身上床去,把薄韧紧紧地抱在怀里。薄韧把脸贴在他肩前,身体不停颤抖,他感到自己肩上湿热的触感,薄韧的眼泪似海决堤,一刻也没有停歇。 下午三点多,邹冀噔一下醒了,差点从沙发上栽下来,恍惚间以为自己课上睡着在被老师点名,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在杨樵家里。 他坐起来,看到杨樵的房门开着,便穿了拖鞋,轻轻走过去,在门边朝里一看。 杨樵靠坐在床头,薄韧伏在杨樵腰间熟睡。 杨樵在镜片后低垂的双眼,正专注地看着薄韧。睡着的他,终于又像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他了。 或许是一种同为单恋沦落人的直觉,邹冀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杨樵发觉了邹冀,转头看过来时,触碰到了邹冀那惊讶的目光,他慌张了一秒,很快冷静下来,平静地和邹冀对视。 邹冀:“……” 薄韧这一觉,直睡到了天黑。 杨樵被他压得下肢麻木,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走路。 “……”薄韧道,“你该叫醒我啊。” 杨樵没有回答,邹冀开口道:“我叫了,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根本就不醒。” 杨樵马上看了他一眼,以眼神提示他这时候不要提生啊死啊的。 邹冀自觉失言,忙道:“吃饭去啊,想吃什么都行,我请客。” “我得回家了。”薄韧却道,“半天没回去,再不回去,家里就急了。” 于是邹冀又叫了网约车,薄韧表示不用,邹冀坚持要送他回去。 “我也去。”杨樵也道,“要把你送到家,这样我才能放心。” 薄韧只得不再说了。 网约车页面显示是辆长城,结果来了辆小奔奔,明显是钻空子注册了平台。那司机见是三个小孩,糊弄都懒得糊弄他们,一副“爱坐不坐”的模样。 邹冀:“……” 今天这日子不好惹是生非,只能过后再找客服。他到前面坐了副驾。 杨樵和薄韧坐在后排。 车里非常安静。 “老婆,”邹冀忽道,“咱俩只有QQ,还没加过微信。” 他俩同班的时候,还没有微信,后来几次玩,也都是经由薄韧这个中间人来约。 杨樵被这一声叫得特别恍惚,愣了片刻,才拿出手机来,扫了邹冀的微信码。 薄韧在旁看着他俩加好友,表情变得很复杂。 他把视线从杨樵的手机,挪到了杨樵的侧脸上。 杨樵正在改邹冀的备注,邹冀微信名居然叫“沧桑大叔”……真是荒唐啊。 忽听到薄韧说:“你回我的消息,我前几天才看到。对不起啊。” 邹冀在前面也听到了,没有作声。 杨樵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强扯出笑意来,说:“没事,这么点事,你还怕我会跟你计较吗。” 薄韧:“……” 薄韧低下头去,用手抚平了运动裤上的一道折痕,说:“我不该跟你乱开玩笑,以后不会了。” 邹冀听得皱起了眉。 “干什么啊,”杨樵笑着说,“你跟我多少年的兄弟了,我当然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第28章 放弃 那一整个夏季,薄韧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徜徉在青春芬芳,锦簇花团之中,骤然间一脚踏空,就此坠入阿鼻,每一天合眼入睡,都盼望着等再次睁开眼时,能从这梦中醒来。 从亲眼看到遗体,到送哥哥去火化,再到葬礼结束,看似已完成了告别,却也只是形式上告一段落,真正做到和亲人好好告别,注定是非常漫长的过程。世上更有很多人,一生也无法做到。 薄韧现在也还没能完全做到。 当他顺风顺水时,当他失落失意时,在人生路上栽了跟头,或是取得了光荣的进步,他心底总还有个隐约的希望,也许他一转身,哥哥还在他身后,会鼓励他不要气馁,会为他的拼搏而喝彩,更可能的是无论他遇到了什么,哥哥都会像小时候一样,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笑着递给他。 和事情刚发生时最大的不同,他和父母一样,渐渐学会了和这绵绵无尽的思念融洽相处,他的生命和生活里,永远留着这样一个角落,仍会有藏在心里的细针时不时扎他一下,他习惯了这轻微的、永恒的痛楚。 国网云州供电公司变电检修二工区的薄韧师傅,今天下午,难得清闲半日,没有派给他检修任务,他抽出空来,书写轮岗心得。 他的轮岗心得就是……哪有什么鬼心得啊?!根本没有。 去年秋天入职,至今还不到一年,他已经轮了七八个岗,这岗都还没轮明白,就又滚去下一个岗。 若说最大的心得,那就是尊敬的各级领导们能不能不要瞎搞了,说好的轮岗制度是不务虚功、不走过场呢?怎么一实施下来,纲领和实践就像被迫离婚冷静期的夫妻俩,哪和哪都不挨着,还非要绑在一起。就这,还问心得,心得就是既然没那个意思,一开始就别随便许诺言说大话了吧。 他把在上一岗的心得翻出来,只见那上面洋洋洒洒,他也忘了是从哪抄的: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不知不觉中,我加入国网云州供电公司这个大家庭,已然工作半年了…… 他想了想,在“半年”前面,加了一个“大”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薄师傅挠头。每到要写这个,汉字就仿佛不再是他的母语。 自高中文理科分岔路上,薄韧选了理科后,和对他有催眠buff的政治历史彻底告了别,不想语言类学科竟也后来居上,成了他的一生之敌。 只看他的数理化成绩,每个老师都啧啧称奇,严重怀疑他是被耽误的清北苗子,再看语文和英语……非常合理,难怪只上了个中游211呢。 写也写不出,对着电脑用笔尖挠了半天头。他的头发太多了,塑料笔杆带得头发起静电,毛毛躁躁一大团。 坐在他对面工位的工友抬头看过来,活像是有只小鸟在电脑屏幕上方筑了个很随意的巢。 “你中午去干什么了?”工友是位中年师傅,这半天也无事,拧了杯子喝水,问道,“听说下午打卡你差点迟到,还发疯把书记打了?怎么个事儿啊?” 鸟巢一抖,从电脑屏幕后嗖一下升起,露出巢下的一张吃惊的帅脸。 “谁在造我的谣?”薄韧道,“打书记我怎么想的?还想不想干了?我立志要给云州人民发一辈子电呢。” 事实是中午他挤出午休时间,风驰电掣跑去高开区,想继续昨晚的鸳梦,好好和杨樵继续谈情说爱,只谈了情,还没开始说爱,被潜伏的邹冀一举打断,只好留着后面一半,晚上下班再说。 他送完邹冀,卡着点跑回单位来,确实是险些迟到。 千钧一发之际,看腕表的时间只剩十几秒,他一路狂奔,仍距离打卡机还有五十米,瞄到了打卡机前有位看起来非常眼熟的老师傅,只一时没想起是谁,猜想必是认得的工友,就想让人家帮他刷下卡。 薄韧大喝一声:“帮忙刷一下!接住了!” 他把工卡掷飞盘一样,隔空朝那边甩了过去。 那老师傅茫然回头,正被薄韧的工卡击中面门,工卡上的带子甩起来,老师傅又被两连击,这次被击中的是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薄韧万分歉疚,忙飞奔上前,一边道歉一边飞速捡了卡,嘀!最后一秒刷卡成功。 他又忙来关心老师傅:“您没事吧?是我失手了,真对不住。” 但他卡点上班,如此操作过好几次,每次工友无论老幼,都能反应精准,准确无误地接住他的卡。他心里就也不由得想:这师傅反应力不太行,耳聪目明、手眼并用、机机灵灵才能干好电工。 恋爱余温又令他发散思维:如果做自媒体的话,就不用太机灵,他们家杨樵一块小木头,工作也做得很好,慢性子有慢性子的可爱之处。 旁边哗啦一下,不知哪里冒出来三五位同事,薄韧被挤到了旁边,余人一叠声地围着老师傅:“书记,书记,您没事吧?” 薄韧这才注意到了老师傅的胸针,顿时想起来了,觉得眼熟是因为昨天才在党委会上见过……说木头,谁是木头。 小小插曲而已,不想只过去短短一个多小时,这事被传成了: 夭寿啦!检修二工区新来的研究生,因为对工作安排心有不满,趁打卡时间偷袭了书记,把书记活活打进了医务室。
75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