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老师这边儿什么时候定下呢?”周良晏整理好一把的红包,在桌上敲齐,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衣琚。 衣琚没想到对方直接发难,耳后有些热,但还是咬住了话,不管周良晏炽热的视线,很是高深的望着门外,“再议。” 周良晏轻笑一声,移开目光,算是放过对方,“这次听衣老师的。” ——下次,就听我的了。 衣琚也听出对方最后的通牒了,心里敲军鼓了都,好在周良晏今天就此掀过,衣琚手指扣了扣桌面的红纸,心下依旧被周良晏搅得躁动起来。 看来,他回去要快些动作了,有人等不及了,衣琚嘴角勾了勾。 席开得早,趁着吉时郑家热热闹闹放了鞭炮,这场酒席的主角被捂着耳朵倒也没被吓到,还呵呵留着口水笑。 每桌都开动了,桌上的冷菜快菜都上了,小孩剥着虾闷头吃,大人倒是和一桌的邻里只顾着聊天,没吃上什么,郑家婶子抱着小孩给每桌见礼,小娃娃长得可爱,每桌的姨姨奶奶都喜欢得很,拉着郑家婶子聊很久。 以至于第二个环节点红痣差点错了时候,还是王婶出了主意,让郑家婶子不把孩子带去那些被赶去街上吃席的男人堆里见礼,才没误了时间。 点红痣衣琚揽了,衣琚这边记完钱,仔细洗了手,站郑家婶子旁边说了一通吉祥话,手指按了按红泥,往眯着眼快睡着的小娃娃脑门上按了下。 红痣,宏志。 村里的每个大人都希望自家小孩能飞出这片方寸之地。 每桌的大人小孩都鼓着掌,郑家的小娃娃就在村里人的期待祝福下,度过了她这第一个重要的日子。 这场酒席从中午到了三四点,最后还剩下几家关系好的领着娃娃,跟着郑家婶子回了郑家,等着晚上月亮出来拜娘娘。 夜风凉滋滋的,吹得树枝摇晃,日子悠长,好像时间都走得慢了起来。 衣琚坐在门口的大槐树下,低头搓着手指上蹭不下去的红泥印,周良晏挨着坐手上拿着对方刚放过来的湿手巾,只在一旁静静看着衣琚。 周良晏是有发现,衣琚在专注做什么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小动作,就像此刻,衣琚发梢搭在眼角,半遮住微蹙的眉头,男人伏案惯了,做什么都习惯低垂着头,颈部不太明显的富贵包也会在此刻显现出来,而那张唇闭合着,但时不时会抿一下,让淡淡的唇色变得深红起来,很是漂亮。 周良晏喜欢看着衣琚,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总会这般的有吸引力,他的画寄托着他的生命所知所感,而当他本人就在周良晏面前,周良晏才幡然晓得,没有什么会比眼前这个人承载着时间与生命的美感与雕刻。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知道,他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的这些令人痴迷的美好特质,也不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拥有的那副疏离易碎的外表。 他只知道,他的心在此刻只为对方而这般跳动。 院里传来小孩子们玩耍的笑声,还有邻里间聊天逗趣的谈话声,一切似乎都成了两个人之外的过场声音。 天地往来客,得此一心人。 第042章 从何谈起的欲壑难填 院里传来阵阵温柔轻快的合唱声,伴着围在院子里席地坐着的人鼓掌打拍的声音,月亮爬上梢头,满院子的幸福感都要溢出来了。 衣琚和周良晏也早就坐进了院子里,看着小孩子两两成双跪坐在蒲团上,捧着一碗水闭眼向碗中的月亮祈祷,向天上的月亮许愿。 满月酒的夜晚是各家小辈沾福的时候,月神会保佑每一个满月时受月光洗礼的小孩,也会庇佑此时虔诚祈祷的孩子。 许愿好的孩子会喝下盛着月亮的水,然后闭口不言被家里大人牵回家,直到第二日才可以说话。 虽然大人们都说这是为了让月亮不跑出来,但自小衣琚就觉得这只是大人们想让孩子乖乖安静的休息的一个招数。可衣琚也并没有打破过这个习俗。 周良晏听着衣琚小声给他讲着自己小时候拜娘娘的事情,听到衣琚谈起自己小时候,鬼机灵的乖小孩样子瞬间充满周良晏的脑海,他不禁想到那么好看的一个小孩子乖乖跟着老师身后走,紧紧闭着嘴巴的样子。 “洨琚,小周,你们要不要也拜一拜月娘娘,”郑家奶奶拄着拐杖走到了周良晏与衣琚前,手里拿着两个装好水的碗。 衣琚小时候回回拜娘娘都是郑家奶奶给接的水,这回衣琚回来好不容易赶上一回满月酒,郑家奶奶也就一直注意着衣琚这边,等小孩子都被大人接二连三的领回了家,这才笑眯眯走了过来。 孩子,无论走的多远,年纪多大,回来依旧在长辈面前是当初那个缺着牙不肯说话的小孩子。 衣琚本不太好意思想要回绝,但看到奶奶这般准备齐全,又想起周良晏应该没有拜过娘娘,也就把话咽了回去,笑着接过了碗,亲切地朝奶奶道谢,“谢谢郑奶奶。” 周良晏也接过碗,郑家奶奶也就满意地回了屋子,可能也知道孩子大了,拜娘娘这些小孩子的事情做起来会不太好意思。 院子早在一次次童真的祈祷中越来越安静,此时连郑家婶子也朝衣琚点了点头,抱着娃娃回了屋子,不知不觉院子里只剩下衣琚和周良晏两个人。 “走吧晏哥,”衣琚眨了眨眼拉起来还坐在地上的周良晏,笑道,“带你体验体验。” 衣琚没松开周良晏的手,拉着周良晏一同跪坐在蒲团上,两个人看着彼此,良久衣琚才松开手,看着周良晏似乎要说些什么,衣琚手指放在了唇前,带着笑意示意对方噤声。 周良晏能看到衣琚举着的碗里映出月亮,风吹过还漾起波纹,可此时此刻他却一时不知道是衣琚的眼睛更明亮些,还是那碗里的月亮更亮。 两个人前面是贡案,贡案中间摆放着插着三根香的香炉,左右两边摆放着菜品。 周良晏学着衣琚将碗捧的与眼齐平,他微侧着的头,使他能看到腰背挺直的衣琚闭着眼,衣琚今日一直带着笑,很是摄人,尤其此时月色给他眼前的这个人镀上一层洁白的光,衣琚虔诚宁静的模样此时恍若要伴着香火烟气飘然而去。 但周良晏知道,这个人不会走,他还知道,眼前人在许着关于他们的愿。 周良晏手指不禁微动,想要去触碰眼前这个人又抿起来的唇,也想去触碰眼前的这个人闭上的眼,他想用他的手去描摹眼前这个人的轮廓,去抚摸他的发丝,想问问他许了个什么样的愿望。 是在许愿他们在一起么? 还是许愿他们可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想,他许的愿望里会有很多人,因为眼前这个人一向爱着很多人,但,他的愿望里会有他自己么? 他会许愿让自己身体康健,开心顺遂么? 他会许愿让自己放下一切负担,轻松的拥抱这个世界么? 周良晏心中有些涩然,他知道,眼前人,他的心上人,总会忘记他自己。 周良晏没有转回头去望天上的月亮,也依旧没有闭眼许愿,他只想这样看着衣琚。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就不自觉的锁定了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从何时仅是这颗心,在注视着对方的时候便能忍不住剧烈的跳动,仅是看着对方,就知道这个人是他所不曾想到的美好的具化。 他甚至回忆的清楚,枫山枫林中这个人抱着画板垂眸作画的模样,周良晏坐在树上,看着坐在坡上的他,他画了多久,周良晏便注视了多久。 他画着风景,而他是周良晏的风景。 那时周良晏封闭着情绪,心口的伤口依旧无声的刘哲血,可在看着他的时候,周良晏终于收获了久违的宁静。 衣琚就像散出生命碎片的风,给所接触的人外扩着自己的能量,正如那幅《良夜》,劝说者所有人与生命共舞,与死亡对抗,可一笔一划却全是阐述者自己踏进的良夜之路。 他不忍,所以他发出了讯息,试图拉住那个奔向良夜的人。 他们喝酒,在酒精作用下大家都拉近了本是疏远的距离,周良晏又可以明目张胆地继续看着他,看他酒精驱使下露出难得全然放松的笑容,看他一举一动懒散地修养元气。 他们跳伞,周良晏知道他害怕高台,但没有想过他这般轻易地随他一跃而下,他们自云端坠落,享受风,享受自由,享受壮阔无边的人间境。 衣琚眼里满是惊艳和欢愉,周良晏知道,这会是衣琚一次美好的经历,会让他记住所有的景色与飞翔的感觉。而周良晏自己,回想那次跳伞,却全是衣琚这个人,他也是回想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看着他,一直。 情不知所起。 周良晏甚至有些惶惑,这种不由人的情感究竟是否又是一次荷尔蒙的吸引,一次多年欣赏下的情感投影,因此他放慢脚步,给自己给对方一个看清自己,看清对方的机会。 可那个夜晚,一句不该招惹,周良晏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周良晏心下闷痛,他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进小区,衣琚不曾回头,但那段路他走的很是疲惫,周良晏那刻在想,原来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对方一句要好好休息。 之后周良晏一切如常,像以前处理人际关系一样体面的和对方做回朋友,玩笑谈话拿捏的分寸圈在朋友之间,可他面上不兴波澜,心中却空洞一点点放大。 不够。 不够。 直到董事会那些假面画皮你来我往的惺惺作态,为利来为利往,一张张红猩口吐出的蛇信子让他陡然乏味,心中的那个不曾闭合的空洞张开到了极致—— 终,来回拉扯下理智彻底崩断,他抛下了无数种迂回的解决方法,撕开了所谓体面,奔向他心中所求。 心门自叩而开,他才发现,芸芸众生相,他的眼里只装得下一个衣琚,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逐风。 他忍不住一分一面要见到那个能他灵魂补全的人,他不知道何时,早已经将曾经于他的画作的痴迷全部倾注在了这个人身上,曾经一年年陪伴着他充盈着他的画都不如眼前这个人更吸引他。 周良晏也不知道原因,似乎也没有原因。 他只知,他要逐风。 去寻风的路上,他望着火车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又记起在衣琚的画室里,对方一眼又一眼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让他心颤。 那个下午,衣琚看着他,专注,唯一,喜爱,不加掩饰的欣赏,似乎衣琚眼里的他是衣琚此生最为珍视的宝贝,他看着自己的样子仿佛很爱自己一样。 可周良晏忍不住沉溺,可他也清醒知道,衣琚看的不是他,他如同衣琚曾经笔下所汲取灵感的其他事物一样,只是对方的一时情思寄托。 那一刻,他不禁有些恨衣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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