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阴郎无奈道:“我现在就是在提……” 他突然噤了声,目光盯着某一处,手臂僵在半空。 ———以至于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让沐阳和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沐阳立刻转身,微微俯身道歉,“您没事儿吧?” 老头摆摆手,“没事,你走路注意点儿,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撞。” 沐阳愧疚道:“真对不起……对不起。这样,我买两串糖葫芦,算给您道歉了。” “你怎么不提醒我啊。”沐阳递给严阴郎一串,抱怨道,“我这么信任你,你真忍心看我往别人身上撞啊?幸好那老头没事儿,不然我还走不了了。” 严阴郎没接糖葫芦,也没有回话,仿佛听不到沐阳说的,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哎……你去哪儿?”沐阳刚把一颗山楂送进嘴里,瞧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赶紧追上去,“你走反了,地铁站在右边。” 严阴郎充耳不闻,越走越快,沐阳小跑才能跟上。 “你怎么了?”沐阳察觉到不对劲,“你要去哪儿?” 蓦的,严阴郎骤然停住,望着街对面的麦当劳。 车流在眼下飞速而过,渐渐模糊不清,四周的斑斓如浮光掠影,色彩慢慢消失,在余光中变成了暗沉的灰白,仿佛天地间都失去了光泽,瞳孔里只有那笑面如花的一家三口。 “严阴郎?严阴郎。” 沐阳的声音好似从天外传来,由远及近,将他从黑白的静默里拉出。 严阴郎回过神,呆呆地转头对上了沐阳疑惑而关切的眼神。 “你怎么了?”沐阳问,“怎么站在街边发愣?” 严阴郎再次看向街对面,哑声开口,“那是我妈。” 沐阳当头一愣,瞪大双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麦当劳里的人很多,靠着玻璃窗坐的就有好几桌,但沐阳还是快速地从人群里锁定了目标。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毛呢大衣,配着小皮裙,酒红色的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多余的头发别在耳后,耳朵上戴着香奈儿的大logo耳环,桌上的包包是深棕色,上面布满了LV的专属图标。 她妆容精致,气质很好,面相看起来也听和善的,对着旁边白白嫩嫩的小孩颇有耐心,笑眯眯地说着话。 而她的眉眼与严阴郎酷似,特别是沉默着不说话时,从她的脸上完全能找到严阴郎的影子。 沐阳心里升起悲凉的酸涩,有些难过,他动了动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绿灯亮起,严阴郎跟着人群过街,刚迈出一步,沐阳一把拉住他,“你做什么?” 严阴郎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淡淡地说:“去打个招呼。” “……” 沐阳摸不准他此时在想什么,狐疑地问:“只是打个招呼?” “嗯。” “那…我在外面等你,”沐阳拉着严阴郎的手指,有几分依赖的味道,“你快点儿,时间不早了,我要早点回家。” 严阴郎颔首,“嗯。” 手指分离,那点儿温热的触感被凉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严阴郎推门走进去,巡视了一圈儿后,径直走向张素。 张素正在给小孩儿喂薯条,小男孩吃得满嘴都是,她笑着拿出纸巾帮他擦嘴。 “这里有人吗?” “不好意思,有……”张素一抬头,少年冷峻漠然的面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后面的话生生的卡在嗓子眼儿里。 她愣住,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呼吸急促了几分,瞳孔里的惊恐慌张分外明显。 小男孩不明所以,扯了扯张素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阿姨,他是谁?” 张素答不出来,甚至不敢看严阴郎的眼睛,支吾道:“你……你怎么在这……” 以她自己儿子的了解,严阴郎的生活从来都是两点一线,放学后根本不会有什么课余活动,这个时间点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怎么可能跑出来,甚至还是市中心的闹市区…… 严阴郎看着小男孩,对张素说:“聊聊?” “小素,咖啡卖完了,我给你买的奶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稳重而温柔,“你想点什么?我去给你买点小吃?” “爸爸,”小男孩指着严阴郎说,“这个哥哥找阿姨说话。” 男人这才看到严阴郎,看清他的长相后一愣,又转向张素,狐疑地问:“他…他是……?” 严阴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原来你没给他说,自己还有个儿子?” 张素僵在原地,惶恐不安地望着男人。 男人皱眉,“小素,你还有个儿子?之前为什么不给我说?” 张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我和他也很久没见了,你……我……待会儿再给你解释行不行?” 男人脸色不佳,但没说什么,抱着孩子换了个位置,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严阴郎不客气地坐下,眼里淬着冰碴。 张素如坐针毡,之前的优雅、和善统统被局促、惶然取代,捧着奶茶杯子的手甚至在轻轻发抖。 ———她在害怕 “你……”她声音是哑的,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你……过得还好吗?” 严阴郎没回答,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眼眸静得如一潭死水,麦当劳里灯火通明,他眼里却找不到一丝亮意。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的、一寸寸地割着张素的血肉,他很平静,甚至一点怒气都没有,可就是这样的平静,令人不寒而栗。 “……阴郎,我当初不是故意不管你的……”张素低着头,忐忑不安地替自己辩解,“我是……我是想安顿好后,然后把你接过来。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好,你放心,等我……” “刘勇南死了。”严阴郎突然开口。 张素愣住,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什……什么?” “刘勇南死了。”严阴郎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又重复了一遍。 “怎……怎么死的?” “车祸。” “那你现在怎么生活?” 严阴郎:“租房、兼职。” 张素更加难以相信,“你?兼职?!” 她那个从来不会人情交往的儿子会兼职? 张素的反应把严阴郎逗笑了,硬朗的轮廓线条变得柔和,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你觉得很意外?”严阴郎反问,“那我如果告诉你,在你走之前,我就一直在兼职赚钱,你会不会更意外?” “怎么可能……”张素震惊,只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你……你哪儿有时间?” 严阴郎说:“因为你不关心,所以觉得不可能。我过来不是和你叙旧的,是和你彻底道别的。” 张素哑口无言,神色呆滞而惊愕。 “其实你从来没有把我当过自己的儿子,哪怕我们有血缘关系。我自认为和你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可你一个笑脸都没给过我,反而对着管你叫阿姨的外人和善可亲。” 张素眼眶发红,神色痛苦,“不是的,阴郎……” “你当初和刘勇南在一起是为了钱,离开也是为了钱。我,只不过是你的退路而已。如果到最后分文没有,至少还有儿子依靠。” 严阴郎对她的示弱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讲述的是与他无关的故事。 在张素的印象里,严阴郎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从来没有…… “可后来你又发现这个儿子依靠不了,他软弱、怯弱、面对困境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甚至成绩也平平,无法给你带来任何有用的作用。于是你走了,拿着拆迁款,走得毅然决然、毫无留恋。” “你有没有想过,我真的会被刘勇南打死?”严阴郎问。 张素捂着嘴,泪水糊满了脸庞,她的化妆品应该挺不错的,哭得这样悲痛,妆容丝毫未变。 她的眼泪严阴郎只觉得讽刺,“应该想过吧,打死了应该正好。拖油瓶没了,刘勇南也能理所应当的进监狱,那就彻底解脱了。” “不是!”张素情绪激动,不顾旁边的人,尖锐的否认,哽咽道,“我没有这样想,真的不是。”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严阴郎终于对上张素的眼睛,“我现在过得很好,也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以后生老病死,都和对方无关。” “……你说什么?”张素忘了哭,愣愣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严阴郎站起来,最后叫了她一声妈,“谢谢你生了我,以后见面就当不认识吧。” 说完他提着书包转身离开。 “不…不是这样的……阴郎……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张素被汹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双腿如同灌了铅水似的钉在原地,只能被迫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变远。 今日的见面是她想不到的,同样没想到的还有严阴郎十七年来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而他说的这些长篇大论抱着一个明确的目的———和她断绝母子关系。 严阴郎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变得她完全不认识。 后知后觉的愧疚和痛心将张素包裹着,令她不顾形象伏在桌上崩溃大哭。 不止是严阴郎从始至终冷漠的态度,还有身体里无法割舍的血脉,曾经的种种在脑子里一一浮现。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严阴郎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对不起她。 严阴郎走得毫不留情,走得比她更决绝。 她一直把严阴郎当作自己的后路,觉得自己某一天发生了变故,只要再重新找上他,哭一哭、跪一跪就能获得儿子原谅,为她养老送终。 可现在,严阴郎亲手将他们的之间的羁绊斩断了。 母子之情,绝无可能。 正如他所说的,生老病死再无关系。· 严阴郎从麦当劳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沐阳。 少年站在梧桐树下,脚边飘满了落叶,似乎是有点冷,手缩在袖子里,百般无聊地踩着枯叶。 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门一打开他就抬头看过来,见人出来后眼睛一亮,快步跑过去。 “怎么样?谈得还好吗?”沐阳问。 严阴郎颔首,“走吧。”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只是和过去的一切彻底告别了。 沐阳问:“她后悔了吗?” 严阴郎:“?” “刚刚我看到她哭来着。”沐阳像个讨着便宜的孩子,幸灾乐祸地说,“她一定会后悔当初走了!” “......”严阴郎扯了扯嘴角,做完这一切后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或许吧。” 沐阳放慢脚步,把糖葫芦递给他,“尝尝呗,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甜的东西。” 严阴郎接过来吃了一颗,甜脆的糖浆裹着酸酸的山楂,酸甜完美融合,果然把心底的苦涩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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