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显得不慌不忙许多,等人走得差不多才起身。 乔横林还没来得及办饭卡和水卡,季鹤不得已只能带着他,“站起来,去吃饭。” 乔横林匆忙跟在季鹤身后迈急切的碎步,走了半程陌生的路,他终于忍不住讲话,小小声:“季鹤……回家。” “不回家,”季鹤头也不回,“还没有放学。” “回,”乔横林语气短促,焦急地放大了声音,“想回。” 季鹤停步,转身立在乔横林面前,冷淡地垂眼,“好,那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现在顺着你自己左手的方向就能走到学校大门口,草坪的小路更近。” 乔横林扭扭头,茫然地环顾四周,高大的教学楼颜色相近,高度一致,一排排摆在眼前,如同可怖的庞然大物。 他们停在路中心,不免被着急的学生撞到,乔横林的胳膊被谁的书包擦了好几下,踉跄着重新站直身体。 季鹤看见乔横林的眼眶有些湿,双手紧紧捏住短袖下摆的布料,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自己。 “吃不吃?”季鹤问一遍。 乔横林极快地下台阶,使劲儿点头,比起回家,他还是更想呆在季鹤身边。 季鹤把乔横林推搡到小路内侧,他刻意避免乔横林几次三番伸出的小手,后背打直平视前方,只是步调慢了许多。 食堂人满为患,挨近门口的外围有零星几个散座,季鹤安排乔横林坐在其中一个等着,自己去打饭。 盯着季鹤愈发遥远的背影,乔横林内心愈发惶恐,直到季鹤完全没入人群,他就忍不住站了起来,到处张望。 季鹤艰难托着两个餐盘往回走,远远就看见乔横林靠在桌角,瘦小的臂膀缩着发抖,像条受了惊的小狗崽子。 “干嘛,”季鹤快步到座位旁,放下餐盘,停顿片刻又说,“你没离开这里,很好,下次坐着等,不要挡别人的路。” 季鹤的语气分明只是平淡,乔横林却敏感地从中嗅到了夸奖的意味,胸口的不安突然一扫而空,委屈到下瞥的眉毛重新翘得高高的,非常得意。 “先用消毒湿巾擦手,再翻面擦桌子,”季鹤边做边教,“我已经让季君晚上回家给你捎带书包了,店里卫生间柜子左边有湿巾存货,下次你自己提前放书包里带过来。” “呜嗯。” 乔横林闷哼一声,他的目光难得从季鹤身上剥离,正饱含馋意地盯着餐盘里的土豆鸡块。 “指缝也要擦,”季鹤不满地纠正,才递过去筷子,“吃吧。” 食堂不算大,菜品花样勉强说得过去,对于季鹤来说,大部分炒菜都非常油腻,他一般会尽量挑些清淡的家常菜。 他那盘是西红柿鸡蛋、凉拌花菜,乔横林那盘明显丰盛许多,多了个荤菜不说,米饭也是特意要的四两。 季鹤没有错估乔横林的胃口,他吃得很干净,连食堂免费的稀到看不见小米的汤都喝了三小碗。 季鹤担心乔横林喝太急撑胃,又想起没来得及给乔横林准备水杯,便只在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阻拦乔横林继续灌。 事后季鹤非常后悔,他应当昨晚就给乔横林买好水杯,这样就能在乔横林喝第二碗小米汤时及时制止,他会听话的。 要是这样,乔横林也不会在午休过后,铃声刚响三分钟,靠向季鹤的耳朵,迷迷糊糊地说想尿尿。 这种情况也不能放任不管,季鹤挺担心乔横林就这么尿在座位上,他把板凳向旁边撤,躲得离乔横林远一些。 在他等待老师看向这边再举手说明时,乔横林很没有眼色地又求了季鹤两次,明明大腿紧并,生理需求更高。 但他的表情和语气,更像是在乞求,像是得到季鹤许可才是头等要紧事。 “刚才怎么不说?”季鹤忍不住诘问这个麻烦鬼。 乔横林被凶,委屈地不再吭声,低头看见季鹤板凳挪移,和自己拉开的距离后抿了抿嘴巴,睫毛瞬间耷拉下去,遮住黑乎乎的眼珠。 教室外巡查的班主任谷舒发现两人的异状,从后门绕进,向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默声示意后,将季鹤和乔横林叫出去问原因。 “季鹤,你陪哥哥去吧,回来之后先到我办公室一趟。” 季鹤听到这样的称呼恍惚两秒,随即表情变得阴郁,“老师,我还要听课。” 谷舒伸手想摸季鹤的脑袋,被季鹤悄无声息地躲开,她也不恼,转而轻轻揉着乔横林的脸蛋,“没关系,如果你有不会的题目,我会跟数学老师沟通单独辅导你。” 这样说就没办法拒绝了,季鹤立即转身,叫乔横林跟上,“快走。” 乔横林垂下眼皮,收回在谷舒老师身上打转的目光,小跑跟上。 季鹤带他穿过走廊,直到尽头,他原本在卫生间门口停步,思索再三,憋气跟乔横林一起进去了。 他教乔横林怎么用学校的厕所,在哪里洗手,然后不耐烦地把纸巾塞进他湿漉漉的小黑手里,“我只会带你来两次,你最好记住路怎么走。” 乔横林眨巴大眼在记瓷砖地的一模一样的花纹,季鹤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无语地叹气,说了句类似实验后得出结论的话。 “乔横林,你不适合上学。” 担心季鹤不去办公室的谷舒在教室前门等待,正朝两人招手。 先把乔横林安置到空工位的椅子坐着,谷舒才单独叫季鹤到角落里去,乔横林见季鹤离开自己身边,焦急地跟上。 谷舒赶紧哄道,“小朋友,老师跟你哥哥聊一小会儿天,你先在这里坐着等两分钟好不好?” 乔横林应当是能听懂谷舒说的意思,但他眼神直勾勾地放在季鹤身上,脚步并未停止。 “乔横林,”季鹤回头低斥,“回去坐。” 短促有力的几个字,效果却很显著,遏止了乔横林执着的追随。 谷舒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和季鹤交谈时特意选了个乔横林能看到季鹤侧身的角度,帮助他缓解焦虑。 距离拉开,有相对私密性后,年轻的班主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他很听你的话。” 季鹤垂下眼皮,轻轻嗯了一声。 “季鹤,”谷舒和善地微笑,“老师听你爸爸说了一些乔横林的情况,我想他可能是一个成长比较慢的小朋友,所以提前交代小班长小组长照顾他。你的学习成绩和班级表现一直都是很棒的,那作为他的哥哥,这个帮扶的任务交给你更合适,相信你一定能完成!” “谷老师,”季鹤仰头,平静地提问,“你发自心底地认为乔横林适合在班级学习吗?” 谷舒一愣,她是从三年级开始带班的,两年的接触,季鹤的早熟她很知晓,但听到他如同大人般的语气,依旧咋舌不已。 谷舒调整情绪,指尖轻轻搭在季鹤手背上,“季鹤,也许是不适合的,但是这个年纪,他不在学校能在哪里呢?” 这次季鹤没有抵抗谷舒的触碰,他略微偏头,乔横林便呲出大牙,向他露出夸张又愚蠢的笑容,生怕人不知道他好骗似的。 “因材施教,”谷舒确定季鹤懂得词语的意思,开玩笑地继续说,“老师知道你经常在语文课上练字,数学老师也反映过你总是不动手算题。” 季鹤并没什么表情,谷舒只好替他解释。 “是因为课内课外的诗词你早就会背,数学题对你来说很简单,心算就能有答案对嘛?” 谷舒笑眯眯,将话题重新转到乔横林身上,“老师没有因为你不做课堂规定的事情就去为难你,乔横林也是一样的呀,只要他努力,老师也会像理解你比别人快一样去理解他的慢。” 季鹤一点即通,“我知道了,老师。” 谷舒也不打算多说,铃声快响的时候,她拿起课本和教案起身,“下节是我的课,给你俩放个假,带弟弟去校园转一圈儿。” 这样的安排大概是不算妥当,但季鹤平时的表现很值得信赖,她相信比起让情绪不稳定的乔横林立刻回教室,在哥哥的陪伴下熟悉校园散心是更优选择。 乔横林跟在季鹤侧后方,距离比平时拉得远些,他局促不安地盯着自己向前挪动的脚尖,以至于猝然撞上季鹤削薄的后背。 乔横林惊骇,双手在季鹤的背上揉搓,试图抚平衣服的褶皱。 季鹤呼吸烦得大了些,立即转身拍开乔横林的手背,眼神丝毫没掩饰不悦。 乔横林脑门红了大片,无措地瞪大眼睛,他眨巴两下,受伤的小手擦掉下巴上的泪珠,突然蹲坐在花坛旁边的台阶上。 季鹤并不搭理他,径直往前走,身后少了平时哒哒哒的脚步声,安静极了。 到转角处,季鹤余光能够向侧方瞥去,花坛上的人影缩成一个紧巴巴的小球,乔横林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里,身子扑簌簌地抖动,像在偷哭。 季鹤原地站了几秒,胸口有些软酸,他转头喊乔横林,“你还走不走,快点儿过来。”
第十一章 不笑 乔横林站起来,抬脚朝季鹤的方向去,步子看起来很沉重似的,慢吞吞。 季鹤并未缓和脸色,只是没着急走动,低头去看乔横林,他虽然埋头不吭声,不像平时聒噪,但瞧着也是极好哄的,不然也不会叫一声就过来。 “你还想去哪里逛,水房、操场、还是哪里?”季鹤岔开话题,直接问他。 乔横林却快速把头仰了起来,摇摇头,似乎是都否定掉的意思,他眼圈微微烫,举起刚才被季鹤打到的右手,“季鹤、疼。” 季鹤静静瞥那双肤色较深的小手,明明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哪那么矫情,练字的时候我不是也打你了吗,我的手比镇尺还要硬吗?” 乔横林委屈地瘪嘴,“没写错,我没写错,季鹤打。” “打就打了,”季鹤冷静地承认,“写错字只是犯错的一种,不看路也是,犯错挨打,你还觉得理亏吗?那就打回来吧。” 季鹤伸出同样的右手,将手背放在乔横林的胸口处,催促道:“快点儿,打吧。” 乔横林低头,季鹤的手离他眼睛很近,还是第一次由着他近距离细细观察,手背白皙到皮肤纹路几乎看不见,长期握笔的手指很稳,悬空的姿势也不会抖动。 乔横林没有动作,季鹤逐渐丧失耐心,他开始收回手去,却立即被有力的东西攥住了。 乔横林跳下台阶,在乔横里的肩膀一侧站定,刚刚那只藏在背后,偷偷用裤子擦拭手心湿汗的小手,抓住了季鹤。 在季鹤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乔横林的手指已经撑开他白皙的指缝,异常灵活地攥了进去,十指相扣,仰头眯着眼笑。 被树荫遗漏的阳光穿在乔横林脸颊,变成椭圆的光块儿,在鼻梁和颧骨之间来回打转。 季鹤恍惚片刻,低头看见纠缠的两只手,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陌生,就连季君,也不敢明目张胆拉他的手,却被乔横林做得熟练又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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