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缓过来,还怪难为情的。 兰笙正要打哈哈两句,企图让谢逢歌忘了这点小事。 可是他看见了谢逢歌眼睑上的红。 谢逢歌在默不作声地检查他脸上的痕迹。表情很认真,还很较劲。像是憋着股气一样。 兰笙脸上还没来得及扬起来的笑,顿时瘪了下去。 “我不疼了。”兰笙拍拍谢逢歌。他觉得谢逢歌可能是真的很担心他。 谢逢歌手指还是轻轻抬着他的下巴,面色并不好看,说话时的语气又很疼惜:“冰敷过了还是有点红,医生说24小时后再热敷一次。” 他的声音透出一股自责和担忧。 兰笙以前没见过谢逢歌这样。 还有刚刚谢逢歌在车上说的“心肝宝贝”,他以前也没听过谢逢歌这样说过。 现在他又被抬着下巴和谢逢歌对视,看见谢逢歌微红的眼睛,一时有些怔住了。 他其实心里觉得谢逢歌比他好看的,尽管昨晚谢逢歌夸了他无数句好看。他其实觉得谢逢歌的样子更符合他的审美。 只是兰笙从前并没看过谢逢歌生气的样子,他没想到就算是生气,谢逢歌也只是红了眼睛,甚至这股愠气,半点也不影响到他一贯的沉静温和。 谢逢歌没敢看他眼睛,覆下眼皮,双手紧紧抓住了兰笙刚还在拍拍的手,放在唇边,“绝不会有下次了”、“下次不会了”,同样意思的话他放在嘴里咀嚼了两遍。 再抬起眼来看兰笙的时候,那双沉静的眼更红了,自责更深,却紧紧地盯了兰笙两秒,马上又垂下眼睫去。 谢逢歌说粥好像到了,他去取一下。然后他就松开兰笙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很快就开了门出去。 现在兰笙的手被小笨趴着,喵喵叫着这里舔一下、那里舔一下。 兰笙觉得,刚刚他好像看见谢逢歌哭了? 他不是很确定,但是谢逢歌的眼睛是真的红了。 兰笙的脑子有些乱,但有件事他得承认,刚刚谢逢歌红着眼睛盯他的那两秒,他的心脏在猛地下沉。 ——他意识到某个和谢逢歌有关的情绪,正在急速具象化。而那正是他从前一直没想过的。 谢逢歌出去取粥取了一段时间。大概十几分钟吧。 有点久。兰笙觉得。 但他还是抱着小猫坐到餐桌前去,安静地等谢逢歌回来。 “是不是饿坏了。”谢逢歌开门进来,将餐盒都摆到兰笙跟前。 兰笙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逢歌,声音轻轻地问:“谢逢歌,你眼睛比刚刚更红了。” 谢逢歌动作一顿。 兰笙抱着水杯喝了一口,有些担忧:“你是不是一个人偷偷出去掉眼泪了?” 谢逢歌沉郁的眸子看着兰笙,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那就是默认了。 “因为心疼我吗?” 兰笙看谢逢歌又不说话,就把小笨放到一边,从餐桌那边绕到谢逢歌这边。 他张开手,拉过谢逢歌让他面对着自己,然后整个人扑进谢逢歌怀里。 “!”扑进来的势头有些大,谢逢歌趔趄撤了半步,才将人稳稳接住。 兰笙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屁孩儿,立即就从谢逢歌怀里冒出头来,笑道:“昨晚你弄哭我一次,今天我弄哭你一次,那我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他没怎么安慰过人,更何况谢逢歌还是因为他哭,兰笙想着要是自己能笑一笑,可能谢逢歌心情会好点。 所以他弯着一对桃花眼冲谢逢歌笑眯眯地,都有点像在撒娇了。 青年笑起来真好看。 大概是他刚刚委屈得哭过一阵,眼圈红红的,更像桃花了。怎么会有人长出这样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谢逢歌抱着兰笙愣在原地。他几乎被一种任何时候都难以想见的甜蜜包围,喉头却发涩。 他又想起来小时候误入花鸟市场,看见的笼子里的那只灰扑扑的兔子了。离开后,他就再也找不见了原原本本的那只。 后来祖母请人送来了各种各样的,无一不比灰扑扑的那只干净、漂亮、可爱、昂贵。但都不是他想要的那只。 之后的很久从童年贯穿整个青春期,他没再遇见过什么想要的事物和人。 他平淡地接受一切符合他”谢氏继承人“身份的东西,游刃有余地取得长辈期盼的成绩和功劳。 岁月渐长,他显著地感觉到自己变得强大、似乎令人倾羡和景仰,人人都夸他一句有着和年龄不符的踏实稳重。 但这些对他本身而言不过按部就班,他按部就班地变得强大,按部就班地用沉默和冷淡在身边砌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 但他更像一口逐渐干涸的井。有一天人终于会走向死亡,而那正是井水干涸之际。 谢逢歌以为他会这样度过一生。 然后有一天,一滴清凉的露忽然砸下来,砸进井水里,又疾又猛,马上是第二滴第三滴,千滴万滴。 谢逢歌从没想到,一口井里竟也能掀起惊涛骇浪。那些砸下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露,是一整个热烈盛夏的雨季。 汛期的雨水在润泽这片土地的时候,顺便也润泽了一口井。 他开始期盼每一场雨。盛夏长而热烈,终有结束的时候,他难免在期盼的同时更觉得落寞。 他企图留住汛期。 却又惊喜地发现,这不是汛期,是四季。 兰笙理应是四季。既不会像幼年时的兔子一样消失,也不会像仅仅一场雨一样短暂。 谢逢歌在偷偷给兰笙拍下很多照片的时候就在设想了——以后的照片他要站到兰笙身边去。 千万人中,其实他何其幸运,在并未干涸的时候,迎来一场热烈滂沱的雨。 他珍视得不行,甚至常常在追求时就已显掣肘,生怕显露一分就要吓到兰笙。 他自责于自己的不够周全,羞愧于自以为强大到无人敢欺,却还让兰笙被自己的亲人所伤害。 兰笙不是什么需要人处处保护的菟丝花,谢逢歌一向知道。但现在他自责羞愧,这与兰笙是什么样的人无关,和兰笙是不是已经不疼了也无关。 “可我不想和你扯平。”谢逢歌说。 他个子高,亲兰笙要低下头,然后轻轻将唇覆上兰笙的眉心、眼睛、眉毛、鼻子、耳朵。 不扯平就不扯平吧,兰笙心甘情愿地想。也许被谢逢歌亲亲,谢逢歌会开心一些,他自己也会开心一些。 伤心时有一个相爱的人,可以拥抱亲吻,没有比这更能安慰人的了。 兰笙恍惚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发现了”安慰“的精髓。
第80章 后来他们挨在沙发里喝了一碗粥。 谢逢歌收拾了餐具,又回到客厅。两个大男人和一只小笨猫抱在一起偎沙发上发呆。 原计划,今晚应该是兰笙直播读信,谢逢歌居家办公的。 现在兰笙不想接触电子平台上那些许多的事情,谢逢歌只想抱着兰笙。 不过很快警i察局那边打来电话,是保镖把那闹事的三个人押送过去了,先要要另一方当事人过去再做笔录。 谢逢歌陪着兰笙一块儿过去,进去的时候正迎着闹事的三个跟厅里的警方鬼哭狼嚎。 其中张家源、何燃已是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大伤没有,都是些狰狞的皮肉伤。另一个中年男人则蜷在警察小伙的脚边呜呜哀嚎,说什么肋骨真的断了求警察快点送自己去医院。 兰笙无疑是待人温和的,眼里总是充满善意。但此刻他冷然地经过这三个人,目光也只是像一个冷冰冰的陌生人一样掠过他们。 张家源和何燃见到兰笙愤慨不已,立即吼出声来,但立即被警察小哥和谢逢歌身后那几个保镖制住! “还不老实!”警察小哥已经嫉恶如仇了,网上那段直播剪辑他刚看过,还有一些“恶意谣言”,初出茅庐他正是一身正气的时候,这两人真是让他领教了什么叫做人性的恶。 警察小哥利索地将手铐打他俩手上,不耐烦地往里推搡了两下:“先进去待着吧!等队长回来再给你们上上课。” 兰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等警察小哥转过身来,他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兰笙,请问是跟您做笔录吗?” 警察小哥因着对受害者的同情,和兰笙的态度就大不相同,他和兰笙握了手,把他往一旁的房间带:“没事,不用紧张,就是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你这是属于正当防卫,待会儿签完字就能回去了啊放心。” “嗯。”兰笙淡淡应道。 正要踏进房门,身后传来更加悲惨的哀嚎。 “嗷骨头……骨头都断了!不孝子啊嗷呜呜呜……要死了要死了,被自己亲儿子打死了……亏得你小时候我还抱你举老高呜呜呜嗷……送你你上下学你个没良心的嗷疼疼疼死了……我对你娘俩好你个龟儿子是一点不记啊啊啊呜呜……” 中年男人的声音干哑难听,混着浓痰一样的嗬嗬作响,像个破锣对着积满灰的破鼓风机在轰轰地敲打着。 他的身体蜷缩扭曲,手脚胡乱在地上扫来扫去,寻死觅活地看不出半点人样,五官更是因为躯体上的痛苦全部挤在一起了。 兰笙因为他的哀嚎顿住脚步,余光瞥见他扭曲的身形,之后他就将眼皮垂得更低了,像是用眼睛做了一次叹息。 “刚刚我踢到了他的肋骨,可能断了,警官,可以先送他去医院吗?等身体康复了在继续裁判可以吗?”青年平静地询问。 如果不是先前看过那段网上迅速传播的视频,警察小哥完全不会想到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居然是父子关系。 这赌i博、借i贷、嫖i娼的爹,祖坟上冒青烟养出这么个出息儿子,怎么到头来还要这样拉儿子下水的? 警察小哥摇摇头,招呼另一位警官安排叫救护车。 “原则上都是可以先诊治后查案的,他身上案子多,以后调查起来还要一段时间。我先带你做笔录。” 兰笙进入房间后,谢逢歌一直守在门外。 他刚刚其实有点意外,因为如果换做是他自己,并不能做到那样大度,会为一个一而再再而三,甚至联合外人一起伤害自己的父亲求情。 ……是求情吧,虽然青年眼中是一片死寂的悲哀。 谢逢歌不得不承认的是,刚刚兰笙落到地上那中年男子身上的眼神中,却是让他察觉出了一丝悲伤。 兰笙是在和某种他曾经渴求的东西告别了。 那东西曾是谢逢歌年幼时也同样渴求过的。 是父爱。 这次兰笙并没有掉眼泪,但谢逢歌心里却泛起更加浓郁的疼惜。 基于兰笙父亲种种伤害兰笙的行径,谢逢歌几乎已经对他感到深深的厌恶了。但即便如此,当他察觉到兰笙的悲伤时,还是指派了两个人跟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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