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给我发的东西你自己看了吗?”老师劈头盖脸扔下话来,“前段时间我在外地,收不到信号,回来才看到邮件。我就直说了,这篇综述还不到你三年前的水平。你有没有保持每天阅读的习惯?我让你每周至少留六个小时的完整时间用来研究问题,你是不是已经没做了?” “抱歉,我最近……”迟佑庭惭愧得无地自容,“最近太忙了。”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在飞机上抽空赶出来的东西都比这好,这明显不是有没有时间的问题。”电话那头停顿片刻,随后响起的声音放缓了许多,“佑庭,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要是没打算追求速度和数量,就不要去写那些全篇车轱辘话的文章,一旦写了,你再想写篇好的,你也写不出来了,有些惯性影响是很难消除的。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帮……” “没有。”迟佑庭浑身一震,像被戳了脊梁骨似的,猛然喊了出来,“我没有。” “……那就行。是不是进组的事影响到你了?”见他情绪激动,老师也不好再追问,换了话题,“确实很可惜,但你也没有一定要选这个方向不可,还有时间,也许到明年你又改主意了。等回来以后我们再细谈,现在把心思都收起来,我没有修改意见给你,你自己看着改吧。” 老师明显给他留了面子,没把话说死,迟佑庭无言以对,连声答应,和裴知予发消息说自己先走了,便急匆匆赶回了宿舍,把电脑里那篇综述点开来看,如遭雷劈,完全不明白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一种心理状态。 以老师的敏锐,想必已经看出来他在写别的流水式的东西,却还是没有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大概也是想让他自己及时止损。 迟佑庭打起精神,全部删除重新写了一遍,又检查了读书笔记的文件夹,发现他上一次更新文档竟然是两周以前,顿时更加羞愧,才算是从混沌的状态里醒了。
第59章 着残棋(八) 他更新了朋友圈,表示处理完手上的订单后就不再接新的,正要退出去,倏地弹出来一条登录操作通知,提醒他的帐号登录了一个视频网站。 他这才想起来刚刚走得太着急,没有退掉在裴知予电脑上的登录,连忙在手机上退了,给人发消息:“我忘了退帐号,你记得把视频网站的退了。” “我同学拿我的电脑看电影,没注意,刚刚还说我的会员过期了,结果都不是我的号。”裴知予在五分钟后回他,“你怎么突然走了,没事吧?” 滴—— “今天怎么没去裴知予那儿?”连歧打开门,看见他坐在那儿,微微睁大眼,“不是说办公室网速好吗。” 迟佑庭想起了自己之前编的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总是去也不好。” 连歧的动作一顿,将包挂在椅背上,意味不明地说:“什么时候还在乎这个了。” 连歧背对着他,语气也稀松平常,但迟佑庭还是反应过来,一向不怎么察言观色的自己竟然担心别人会觉得不好,明显不是他的作风,连歧一定起了疑心,连忙把电脑合上,若无其事地从背后抱住连歧的腰,把人拖到了自己的椅子上,胡乱地摸了一通。 他本想顺水推舟地拉着连歧一块儿用投影仪看纪录片,谁知道还真让他摸出了点什么——连歧穿的是件单衣,衬衣下摆拴进裤腰里,腰的那一圈就松松地留出了一圈,被他摸得贴上皮肤,连歧一时不察,倒吸了一口气,胳膊肘抵着他的手要推开。迟佑庭又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阴着脸把衣摆扒了起来,看着侧腰上的那道淤青,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的手按在连歧的手背上,低声问:“……谁弄的?” 连歧没说话,一下一下地捏着他的指腹,试图熄了迟佑庭的火,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落实了迟佑庭心里的猜测:“庄珮之?” 连歧皱起眉,对迟佑庭直呼庄珮之的名字感到有些意外,还没说什么,迟佑庭已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抓着手机就要往外冲,连歧一把拽住他,低喝道:“干什么!” “她一个体面人,还对她儿子动起手了!”迟佑庭冲冠眦裂,“我看她这次拿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家暴!” “你去有什么用,反过来打她吗?”连歧用力桎梏住他的手,胳膊一横,把人困在怀里,两道急促的呼吸撞在一起,火花四溅,“够了!” 迟佑庭狂躁地掰着他的手:“我跟她讲道理,问问这算什么理!” “佑庭。”连歧涩涩地咽了一口气,埋下了头,脸碰着迟佑庭的脖颈,精疲力尽地说,“我今天有点累了,先陪着我,好吗?” 迟佑庭数着呼吸把怒气压了下去,微微抽了一口气,各路神智没一个待在正确位置上的,杵了好半天才算是收起了找庄珮之算账的打算,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我跟她摊牌了。”连歧垂下眼,“大家都在明面上,没什么好装的了。” 庄珮之可能真的没想到他会拒绝,才一气之下动了手,还是在连世初的墓碑前面,对连潮她都只打过一次巴掌,可见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迟佑庭心乱如麻,转过身,指腹贴在那块儿淤青的边上:“……疼吗?” 连歧摇了摇头,一直攥着他的手没放,不肯让迟佑庭给他上药,迟佑庭拿他没办法,只好挨着人坐到床上,拉上被子,让连歧睡一会儿。连歧顺从地闭上眼,疲惫成了形,是一团灰色的雾,使得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迟佑庭揉开他眉心的褶皱,低声问:“你手机定了闹钟吗?先松开手,我去关了。” “不用。”连歧的眼皮动了动,没睁开眼,迟佑庭不舍得再吵他,单手按着手机,找到庄珮之的号码,想了很久要说什么,还是一片空白地退了出去。连歧的劲儿小了些,像是睡着了,他便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去拿了连歧的包。 手机里定了一个一个小时后的闹钟,备注说明为“连潮”,迟佑庭把它关了,用自己的手机和连潮说明情况,将连歧的手机放回去,手背撞到一本书,余光扫过,迟佑庭愣住,把书拿了出来,发现是他还给连歧的那本《傲慢与偏见》。 翻开书,在迟佑庭写的随记边上,有一些铅笔做的记号,不算多,和蓝色的字迹相比可以说是惜字如金,但很认真,每一面都有,一直做到了第二卷的最后一节。 迟佑庭没想到连歧真的会看,一时百感交集,指腹抚过连歧的字迹,把书合上收了起来,又很想看看连歧还偷偷做了什么,便一边毫无愧疚之心地在心里道歉,一边继续看包里的东西。大多是些平常的东西,除了一沓卷起来的纸。 迟佑庭将纸摊开,看见了最上面的标题,浑身一颤,钳口挢舌地往下看去,慢慢确信,这是连歧整理的、他的书的清单。 有很多书迟佑庭并没有带过来,网站上的购物记录也并不全面,所以连歧在标题的后面加了一个小一号的括号,写着“草稿”,直到翻完了全部的表格,他还是没能缓过神来,兀地苦着脸笑了两声,暗骂连歧蠢。 连歧不把心意说出来,好像很执着于自己闷声悄悄地做,以前帮迟佑庭听录音时是这样,买科幻展的门票时是这样,现在整理清单还是这样。 明明是很看重效益的一个人,却总在做着不要求回报的事。 迟佑庭认真地收好清单,把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让连歧发现自己看过,脱掉了外套,躺到连歧旁边,把平躺着的连歧抱进怀里。 连歧无意识地翻身,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滑了下去,挨着胸口呼吸,迟佑庭摸着他的头发,发丝柔顺地躺在手心里,任他摆弄,不像它的主人,有着自己的想法,总是不听迟佑庭的话,还背着他受伤。 迟佑庭想,就从把头发染黑、拉直开始吧,如果庄珮之不同意他和连歧在一起是因为他的“不三不四”,那他就把自己变成庄珮之能接受的、稳重听话的样子,除了性别不能更改,其他的,他都可以尽力去靠拢。
第60章 灯儿了(一) 连潮今天去拆石膏,对着镜子拍了半天自己瘦了一圈的腿,把医生让她别急着下地走路的嘱咐抛在脑后,结果没两步就平地摔,连歧站在她旁边,指了一下拐杖。 连潮可怜巴巴地等了半天,见他真的没打算扶自己,就鼓着嘴站了起来,撑着拐杖往外走,嘀嘀咕咕地骂着:“无情!无义!我要跟你割袍断义!” 还不能正常走路,康复派对也只好延期,连潮翻了下日历,觉得六一正合适,便大手一挥在群里通知,又拍了拍迟佑庭的头像,让他别忘了来。 “对了,可以穿得随意一点,虽然我觉得你的发型也hold不住太死板的衣服。”连潮发道,“下次有空的话,当我的模特吧。” “可能不行。”迟佑庭回她,“我把头发剪了。” “什么!”连潮狂按了几张表情包,十分痛心,“这种天生的羊毛卷真的很自然很可爱好吗,你太不懂欣赏了!” “……”迟佑庭对她“可爱”的形容有些无语,放下了手机没回,再次看向了面前的镜子。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改变发型,还没有完全适应,接近寸头的黑色短发让他看上去利落了很多,迟佑庭想了想,把卫衣换成了迟佑星给他买的一件衬衣,看了一会儿,拍了两张照,只拍到了下巴,发给迟佑星。 迟佑庭:“好像有点大了。” “下次试一试再买。”迟佑星回得很快,“你怎么突然想起穿这个了?” “明天要参加交流会,学校要求的。” “哦。”迟佑星没怀疑,“我给你买了一双皮鞋,同城快送,下午到。” 迟佑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是觉得怪怪的,但他快迟到了,便没再纠结,背上包往教室赶,没看到迟佑星后面发来的消息。 “虽然也不错,但我还是觉得你穿涂鸦画卫衣更好看。” 也许是新的外型突兀感还是太强,迟佑庭总觉得自己的回头率都飙升了,走哪儿都有人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步伐也加快了不少,下课以后直接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 摩肩接踵的人群堵住了道路,他才不得不放慢脚步,但还是低着头,时不时地摸一下头发,试图把这种别扭感压下去。 “……迟佑庭?” 很不确定的语气,像是不敢认似的。迟佑庭停下来,站在人群里回过头,和教学楼前的连歧对视。 连歧满脸错愕,嘴唇微张,渐渐的,那点诧异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好像是困惑,又有些许愤怒,迟佑庭甚至觉得,连歧似乎快哭了。 他从来没见过连歧这种样子。 他立刻逆流挤了出去,跑到连歧旁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他说话:“你怎么来了?” 连歧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他身上,半晌,他的指尖颤抖着握住了迟佑庭的手臂,喉头上下滚动着,想要说出一句话来,还没等他找出合适的词汇,迟佑庭就如临大敌般甩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怔愣的神色解释道:“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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