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青金石袖扣,是他早上亲自给连歧戴上的。 一曲毕,有人捧场地为他们鼓掌,长发的女生起身,和站在几米之外的男人说了句什么,那人就重新回到钢琴前,继续弹奏曲子。连歧也站了起来,走向远处的一张桌子,和女生对桌而坐。 迟佑庭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也终于明白了庄珮之要让自己看什么。 是了,这件被他暂时压制的、勉强忽略的事情,如退潮后潮湿的沙滩,再度出现在他眼前,带着更加浓重的压迫感,让迟佑庭几乎落荒而逃。 他忘了和裴知予说明情况,独自走在街边,接到电话时才回过神,简单搪塞过去,站定在堤岸边,听到自己很重的呼吸声。 他竭力求生,摆脱溺水的痛苦,劝慰自己这只是连歧的权宜之计,他不需要在意,但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对待自己的心上人,不可能像对待图书馆里的老旧书籍一样,任凭它被不同的人喜欢、借阅,他只希望连歧停留在自己身边,所有的所有,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只能让他照单全收,任何人都不该窥见一分一毫,那是冒犯,是凌迟,是赤裸裸的迫害。 迟佑庭在堤岸边站了很久,在附近游玩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个散步的老人,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连那几个老人都走了,只剩下他。 迟佑庭清了清嗓子:“连歧。” “你在哪儿?”连歧那边很安静,有轻微的回音,“宿舍马上关门了。” “我在平江路,江堤上面。”连歧的声音让迟佑庭感到难受,他再也无法劝自己不必介怀,哑着嗓子提出了无理的的要求,“你过来。” 连歧安静了几秒,说“好”。 江堤很长,从头走到尾需要很久,迟佑庭没有告诉连歧自己具体在哪个地方,知道他可能要找很久,花掉很多有价值的时间,心里生出些扭曲的快意,好像这样折腾连歧,让效益至上的连歧做一件效率十分低下的事,就能填补他心里破开的大口。 他靠在路灯下等着,渐渐出了神,没能注意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件厚外套披了上来,连歧喘着气看他:“昼夜温差很大,你也不怕感冒。” 迟佑庭看着他微蹙的眉头,突然撒起癔症,扒着连歧的肩闻来闻去,没闻到陌生的香水味,心里安定了一些,松下劲,手臂穿过腋下,把人抱得紧紧的,十指紧扣,握得生汗。 尽管天色已晚,路上没什么行人,这样的举动还是显得太大胆,连歧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贴住迟佑庭的脸,摩挲了两下:“怎么了?” 迟佑庭的声音闷闷的:“连歧,我们私奔吧。”
第47章 波涛恶(三) 连歧的动作一滞,无意识地用力,在迟佑庭脸上摁出一道印子。 他垂下手,低低地应:“嗯。” 迟佑庭觉得他答应得太草率,皱了皱眉:“你都不问我去哪儿。” “都可以。”连歧说,“你定。” 迟佑庭安静很久,松开手,退后两步,看着灯光下的连歧。连歧的神色里没有戏谑,是很认真的模样,好像真的把他的话当了真,正在思考私奔事宜。 迟佑庭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该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的时候又当恋爱脑了,他在心里骂着骂着,就被潮水吞没,提心在口,眼睛酸涩难忍,连忙侧过脸不让连歧看见,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我还在想,不着急。” 他们从小门回到宿舍,连歧去洗漱,手机就放在桌上,迟佑庭一直知道他的锁屏密码,但从来没私底下看过。他踌躇许久,摁开锁屏,看见底端显示的一条新消息,是庄珮之发来的一句“好”。 迟佑庭咬了咬牙,解开锁屏,直奔连歧和庄珮之的聊天记录,但连歧似乎有删记录的习惯,最早的一天也是昨天晚上的,他没办法看出更多,索性退了出来,随手点开相册,发现一个名称叫“000610”的私密相册。 点开相册还需要再输密码,迟佑庭不知道,只好放弃,盯着被马赛克处理的相册首图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叹着气准备把手机放回去,脑中灵光一闪,怔愣着盯着相册的名字。 那是他的出生年月日。 他疯了似的想要解开相册,但试了几种数字组合都通通失败,实在想不出连歧会用什么做密码,听到水声停了,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去,坐在床边出神,瞳孔经过短暂的失焦,在连歧走来时猛地一伸缩。 他做出了决定。 连歧从衣柜里翻出明天要穿的衣服,手扣在柜门上,正要合拢,手腕忽然被人捉住了,迟佑庭从背后抱着他,嘴唇贴在耳侧,带着温热的吐息,一路蜿蜒而下。连歧只来得及关上衣柜,手甚至都没有收回,就被迟佑庭扣着腰推到床侧。 他刚刚洗过澡,皮肤上还带着浅色的晕红,些许湿气蹭到迟佑庭的脸上,像无形的抚摸,他咬得更用力,含着连歧的下唇吮吸,忽然顿了一下,拉着连歧的手,把他抱了起来,指腹轻轻按着尾椎,将硬挺的性器挤了进去。 似乎顶得太深,连歧的手臂软下去,无力地靠在他肩上,鼻腔里哼出不成形的音节,用很依赖的、柔软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迟佑庭沉默着扣住连歧的臀,温柔地亲吻着侧脸,身下的动作却未加控制,借着引力的帮持,重而深地顶撞进去,眼睫微垂,看着连歧肩上那道因绷紧肌肉而变得更分明了的疤,忽而低下头,唇舌覆盖上去,咬住疤痕的尾端,缓慢向下,轻咬着碾磨,抚慰,似珍重,又带着些恨意,下了狠劲儿,烙上一道痕。 连歧轻轻颤抖了一下,混沌的神智没能让他察觉到迟佑庭在吻什么,只是迷蒙着眼寻到迟佑庭的脖颈,手臂缠上去,齿间泄出含糊的字词。迟佑庭没有凝神去听,只是固执地、近乎走火入魔地折磨着那道疤,以物拟人,把无从发泄的怒气尽数砸出,既怪造伤的人,又怪受伤的连歧。 像在上演一场压抑而各怀心事的戏,迟佑庭始终没有说话,而连歧想着另外的事情,几乎百依百顺,自然没有多的思绪用来怀疑,疲惫地蜷缩在迟佑庭怀里,任凭他抱着自己去清洗,换上新的一身睡衣,裹进被子里。 连歧有些累了,身体开始困倦,大脑却依旧不肯暂时休憩,他仍在复盘庄珮之今天的反应,确认着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迟佑庭的手攀附上来,横在他的胸口前往后一带,小声说:“快睡觉。” 连歧没再动,呼吸渐渐平稳,迟佑庭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指腹碰着揉了揉,见连歧没醒,就收紧了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了些,鼻尖嗅着发间,沉溺在淡淡的香气里,不仅没有睡意,反而愈来愈清明,艰难地想从崩塌的断壁残垣中找出一条路来。 他开始失眠。 一开始迟佑庭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当代年轻人谁没点睡不好的毛病,更何况他本身就容易废寝忘食,一忙起来连轴转也是常事,只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大脑容易转不过来,影响白天的效率,他就开始尝试网上的那些快速入睡小窍门,但治标不治本,从一整晚睡不着变成了隔一段时间就醒来一次,人更昏沉了,不得已爬起来,用枯燥的专业书让自己醒神。 于是一向睡得晚醒得早的从连歧变成了他,迟佑庭怕被发现,找了个借口说最近在忙论文,连歧未加怀疑,又忙着出站之前的收尾工作,十天半个月下来,迟佑庭蹩脚的演技竟一次也没被拆穿过。 也许人离得近了反而容易一叶障目,最初发现他的不对劲的,居然是出差过来的迟佑星。 “你怎么了?”迟佑星捏着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瞧瞧,心疼地摸了摸他眼底的淡淡乌青,“弟弟,你是被卷进了什么传销窝点给人炼丹药了吗?” “最近比较忙。”迟佑庭拍开她的手,掩饰似的将脸撇向一边,“你还有事没有,没事我上去了。” “嘿,吃顿饭再走。”迟佑星搭住他的肩膀,拿出两张代金券,“青洮送我的,网红打卡餐厅,别人想去都排不上位置。” 迟佑庭一猜就知道这位置肯定花里胡哨得不行,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果不其然,看着那奇奇怪怪愣是不好好讲人话的菜单,迟佑庭感觉自己都快晕字了,索性让迟佑星随便点,他抱着手臂,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蓦地,迟佑庭皱起了眉,望着那个弓着腰请人进餐厅的人,觉得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除了关系非常亲近的人,他基本认不出别人的背影。 但这种熟悉感实在太强烈了。 迟佑庭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谁会这么卑躬屈膝地跟人说话,看那样子,大概是请人办事,而旁边那个穿西装的男人,长得也似曾相识。他在心里假设了无数个对象,始终无法对号入座。 “原来蓝色云海就是蓝莓椰奶啊。”迟佑星拿着宣传图对着实物看了半天,深感被骗,愤愤地掏出手机开始拍照留证,“佑庭,点评一下。” 迟佑庭收回视线,简单地瞟了一眼:“两分。” “OK。”迟佑星快速地按着键盘,发了条朋友圈,“这家店的宣传图跟实物差得太远了!最多值2分(PS.100为满),谁来谁是大棒槌(我已经是了)。” 她发泄完,松了口气,把勺子插了进去,将原本还有个形状的甜点搅成了一杯蓝白色粘稠液体,让人毫无食欲,迟佑星却还吃得挺开心,她抬头看了一眼正慢吞吞夹菜的迟佑庭,气得差点咬到舌头:“我在减肥都吃得比你多,你让我情何以堪。” 迟佑庭惊讶地挑起眉:“你怎么突然想着要减肥了?” “冬天长了二十斤,我要在夏天重回自我。”迟佑星咬了咬牙,“不然我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你不是季抛式穿衣吗。”迟佑庭对她这干劲满满的样子感到有些无语,“还会今年穿去年的衣服?” “我新男朋友挺节俭的,我这是在跟他学习。”迟佑星擦了擦嘴,拿了包纸出来,“我去趟洗手间,你慢慢吃。” 秉持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迟佑庭竭尽所能地把能吃的都吃了,剩下的实在是味道过于诡异,难以下口,便堆着留给迟佑星拍照用。 他低着头翻手机,看到一向安静的家族群旁显示未读消息有二十多条,便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起因是迟挽茵分享了一篇推文。 还是来自附一院的推文。 迟挽茵:“远离‘科技与狠活’,专家教你科学减肥。” 迟佑星连发了十几张怒气冲冲的表情包,回道:“妈!你难道不应该劝我好好吃饭吗?!” “你减肥只比不减肥少吃十分之一,有什么好劝的。” “……我的心碎了。” “给你打了一万,找个店补补。” “好的,谢谢妈。”迟佑星转变极快,前后态度相差千里,“我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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