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明白了,比起他弄的那些不温不火的小打小闹,连歧的冷处理才是人外有人,几年不见得来一回,来了就是伤筋动骨,体无完肤,以迟佑庭的等级完全不是对手,基本被按着虐。 迟佑庭看到照片的这会儿就已经消了气,偷摸着把照片存了,又用了寥寥无几的“有话不直说”话术库存,跟连潮打了半天弯弯绕绕,总算弄清楚连歧的动向——正在送她去美院的路上,把她安顿好了就会回去。 迟佑庭一下紧张起来,加快速度写完课程作业,又没事找事地整理了一遍书柜,翻出一些最近不需要看的书收到橱柜里,还把本就干干净净的宿舍从头到尾打扫了一次,门口响起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时,他刚要把抹布过水。 骤然出现的连歧让迟佑庭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跳得更快,连基本的动作都不会做了,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一样缓慢地转过头,下意识举起了右手——正拿着抹布,和连歧打了个招呼。 连歧站在门口没动,大概是觉得他的造型很奇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迟佑庭逃似的进了洗手间,他才把门带上,走到自己的桌子边坐下,打开电脑。 迟佑庭整理好仪容出来时,连歧已经敲了好一会儿键盘,正在速度很快地摁鼠标,滑轮滚动时的轻微声响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动静。 迟佑庭深吸了一口气,堆了满腔的话前仆后继地奔到嘴边,又突然卸了劲,变成了漏气的气球,几秒之内就放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他还是没能开口跟连歧示好。 两人相敬如宾地待了一下午,快到六点,连歧关了电脑,拎上包走了。迟佑庭听着这人毫无眷念的关门声,心口的那点怒气霎时死灰复燃起来,别说示好,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再发几条消息过去斥骂了,握着手机看了半天,发现连歧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捧花,那花长得还不怎么好看,红不像红,艳不够艳,还不如迟佑星“想开了”的莲花头像。 不顺眼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煽风点火,迟佑庭已经按了一排字,忽然反应过来,点开大图研究了一会儿,整个人极为震惊,猛地一下弹了起来——这竟然是他最开始送给连歧的那捧玫瑰! 那会儿他被梁时冲昏了头脑,又不大懂含蓄的道理,尽想着跟人宣示主权了,定了捧不成样的玫瑰,也没见连歧从新海带回来,大概早就枯死了,这照片又是什么时候拍的?他那会儿闲的没事拍一捧惨不忍睹的花干嘛? 迟佑庭想着想着,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偏执而不明事理的傻逼,当着连歧的面说出那种伤人的话,还连着这么长时间都无动于衷,自个儿在心里编排出了一堆大戏,却不管另一个主人公是不是自愿上场,愈发焦灼难安起来,站了几秒,猛然冲向门口,一边跑着一边给连歧打电话。 “喂。” “你在哪儿?” 迟佑庭的声音太过急促,再加上断续的风声,连歧很快便判断出来他不是在快走就是在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没有立刻回答,迟佑庭等了两秒就不想等,急急忙忙地追问道:“连歧,你在哪儿?” “我在附二院。”连歧说,“可能今天不回去了。” “我知道了。”迟佑庭挂了电话。 连歧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界面,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迟佑庭会不会因为他不回去而生气,本想再发条消息安慰一下,又觉得多此一举。 他本就不是有多少耐心去照顾别人的情绪的人,几乎全用在了迟佑庭身上,又被那番话刺到,身体和心理上都非常疲惫,便止住了动作,回到会议室里。 高峰期很难打到车,地面上的车流走走停停,迟佑庭便坐了要换三次线的地铁,每一次换乘都像在沙丁鱼罐头里挤进挤出,明明只是初春,迟佑庭硬是热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从车厢里出来,才发现自己晕头晕脑地坐错了方向,只好重新坐,等从离附二院只有两百米的地铁口出来时,天色已经黑得彻底。 他不知道连歧在哪一栋楼里,心想着他迟早会出来,就等在大门口。来往的人不多,大多与人相伴,独他形单影只,显得格外落寞。迟佑庭打了个喷嚏,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小时。 迟佑庭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建筑物,咬咬牙,决定进去找。 人不好找,但车很方便,地下停车场需要刷工作证才能进去,迟佑庭就在门口停着的车中转了一圈,没找到,但看到了其中一辆车里挂着春节时附一院给全体职工送的福袋,连歧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没有挂在车里,便猜测这人很可能是和连歧一起来的,找了个不明显的位置等着。 又过了半小时,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走来,其中两人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走向了挂着福袋的车。 迟佑庭伸长了脖子张望,没有看见连歧,以为是自己猜错了,叹了口气,认命地点开拨号界面,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又说:“完了,他的优盘还在我这儿。” “你拿连歧的优盘干嘛?” “我借来拷他的资料,结果他走太快了,我就忘了还。”那人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他应该不急着用吧?我明天再给他。” “嚯,得亏这优盘里没什么机密,要不一晚上的时间什么都看完了。” “你这话说的——” 车灯一闪而过,一辆车停在那两人跟前,副驾驶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一个女生的脸:“你们怎么还没走呢?” “准备走了。连医生,幸亏你还在。”男人敲了敲车窗,“你的优盘,谢谢啊。” 没几秒,驾驶位的车窗放了下去,连歧伸手接过了优盘,微一颔首,又升了回去。女生冲着两人敬了个礼,笑道:“我们先走了,路上小心。” “行,你们也注意安全。” “就把我放在前面那个路口就行,我朋友在那儿等我。”女生说着朝窗外看了一眼,眼睛一亮,乐了,“这大晚上还有人玩公路赛呢,太逗了。” 连歧没往外看,也不搭理她,女生自讨没趣,悻悻地闭了嘴,低头翻起手机,等车在路边停下便火速跑了,拽上朋友的胳膊往外走:“我去,我差点没被我们院太子爷那气场震死……” “什么太子爷,你们院长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那是新院长,我说的是以前的,他儿子连歧。老院长没了,太子爷地位依旧,你懂不懂……” 连歧就近找了家酒店,办好手续,拎着包进了电梯,门将关未关,倏地被一只手臂挡住,待门完全打开后,连歧看着迟佑庭的脸,有些错愕,反应过来他刚刚徒手卡电梯门的动作有多危险,心里泛起点怒气,没跟人说话。 到了四楼,连歧走了出去,迟佑庭也紧跟在后面,一直走到房门口,连歧停下来,回过头看他,脸上显出些不耐烦来,迟佑庭便晃了下房卡,话说得理直气壮:“我在你后面。” 他刷了门卡进门,连歧无言以对,盯着门上的房号看了一会儿,也刷卡进去,实在不明白迟佑庭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宿舍住腻歪了体验一下酒店生活? 连歧有些烦躁,想起刚刚瞥见迟佑庭的脸色不大好看,敲键盘的劲儿都大了些,打下三行字,起身出了门。 吹了太久风,迟佑庭一直在打喷嚏,头跟着晕乎起来,本想休息一下再去找连歧,结果坐在床边差点睡着了,听见有人敲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连歧,微微一愣:“连歧。” 一根手指伸到眼前,迟佑庭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两眼一错不错地凝着。连歧收回手,说:“你的脸色不太好。” “可能感冒了。”迟佑庭说着吸了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睡一觉就好,你离我远点,免得传染。” 连歧没出声,手却扣上门,把门开得大了些,人也跟着进来,摸了下迟佑庭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松了口气,命令道:“先休息,我去买药。” 迟佑庭觉得他小题大做,晃了晃头:“不用了。” “逞什么强。”连歧按着他的肩膀推到床边,走到门口拔了房卡,房内很快暗了下去,“躺着。”
第44章 只天知(二) 不知道为什么,迟佑庭对连歧这种没什么起伏的冷淡语气很受用,听话地脱了衣服躺进被子里。里面还是凉的,他冷得瑟了一下,蜷缩起四肢,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又怕连歧回来时他不小心睡着了,就强打着精神看医学院的推文。 “滴”的一声,迟佑庭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仍然不能适应灯光的亮度,便半眯着眼睛。连歧把塑料袋子放到桌上,正在拆着药盒,很快冲好了药剂拿过来。 迟佑庭盘着腿坐在床上,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觉得嘴里苦得要命,撒娇似的蹭在连歧的手背上,小孩儿一样抱怨:“不好喝。” 随即,嘴边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一块有些粘的软糖滑进嘴里,迟佑庭不经意间咬了一口,里面的馅儿漫了出来,甜腻的味道充斥着口腔。迟佑庭把糖吞了下去,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动,可怜兮兮地说:“太甜了。” 连歧很不怜惜地抓了一下他的下巴,冷漠地说:“哪儿来那么多要求。” 话是没型的,轻飘飘落下来,却似羽毛里藏着的小刺,毫无防备的迟佑庭霎时间便被划拉了道口子,心口涩涩地痛,强撑着笑:“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你是不是听都不想听了?” 泠泠的白炽灯打下来,叫连歧的面容如冷酷冰雕,迟佑庭想伸手碰,被连歧不动声色地避开,指尖颤着垂下去,无力地搭在被子上。 他向后退,拉起被子盖住脸,是受了伤的大型犬,在被子下蜷成一团。 没多久,他听到关门的声音,以为连歧走了,肺腑沉进水底,翻身也难,感觉连歧对人的要求比自己还高,犯了一次错就不准备原谅,也太绝情了。 也许是因为生病,也许是药物让他的大脑昏昏沉沉,迟佑庭觉得很委屈,用力吸了吸鼻子,以为自己很没出息地哭了,摸到眼角却是干的,便腹诽自己也挺无情的,都冷战到快分手的地步了,他都没办法好好示个弱。 他俩还真挺配。 房间里的灯被连歧关上了,他坐在床沿,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想看清迟佑庭的样子,却只勉强勾勒出被子鼓起来的模糊的一团,静了一会儿,想离开,手机振了一下,庄珮之发来短信:“我已到成江,你明天中午到平江楼,着正装。” 连歧觉得有些冷,很慢地打字:“连潮出了车祸,今天刚出院。” 迟佑庭大概翻了个身,滚到了离连歧更远的另一侧,连歧有些怔忡,看见庄珮之回道:“让她长点记性也好。另,不用自己来了,我去学校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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