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幅是卡拉瓦乔,传言说此人画画从不打草稿,直接上颜色。且此人画画不常留签名和日期,辨别真伪需要小心谨慎。 拍品是卡拉瓦乔的一幅静物,在那个宗教统治的年代选择画一组单纯的静物,往往被同行耻笑。但并不影响他依然成为那个时代无比优秀的画家。 买家们开始举牌。 由于各种因素,拍卖会上大部分是委托人电话连线举牌,真正的买家不会到场,场内买家不多。拍卖师念完拍品名录和起拍价后,林从沚四周人开始向电话那边的老板报价商议。 委托人们保持着低声说话,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举起自己的座位牌,拍卖师精准清晰地报出出价者和拍卖价。 林从沚坐在张渺旁边,他看着屏幕上扫描版的油画。 卡拉瓦乔的许多幅作品中都有枯败或即将枯萎的元素,譬如干瘪的橙子,即将腐坏的苹果。学者们认为这样会让人联想物体健康、盛放时候的模样。 这就有点像‘遗憾’总让人刻骨铭心。于是林从沚轻轻笑了起来。 “诶?”张渺忽然觉得被什么东西闪了下眼睛,这声‘诶’得很惊喜。 而林从沚以为她‘诶’是因为这幅画,说:“对吧,他就喜欢把这些植物画到‘盛放溢出’的程度,像一锅粥,炖煮到要满出来……” “不是。”张渺从惊喜变得惊讶,“你这个戒指……” “嗯?”林从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嗯——?” 然后立刻捂住嘴,接着意识到不对,还捂什么嘴,改为捂住手。 “哪来的?”张渺压低声音,“我靠,这得有十克拉吧?萧经闻跟你求婚了?不对啊求婚戴食指?什么说法啊这是?” 那头冠和项链的存在感太强烈,导致他忽视了手上还戴着一枚古董宝石戒指。他捂着它的时候,手掌清晰地感知到这宝石的切割面,以及它周围的配钻—— 不会掉一颗下来吧! 林从沚很快镇定下来,说:“刚才…萧经闻带我去了他们仓库,他拿出来这个戒指,戴在我手上,我忘记摘了。” 张渺扯了扯嘴角,尬笑两声:“哈哈,真是太合理了。” 说的也是,这谁能信。 林从沚迅速扭头看门口,外面一圈站着保安、摄像、一群工作人员,没有萧经闻的身影。想来也是,夏季拍卖会的几个场次一场接一场,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忙。 “怎么办。”林从沚有点慌了,“你包里有首饰盒什么吗?让我装一下。” “别,我祖宗,这种东西可不敢放我包里。”张渺当即按住自己包,“要是你弄坏弄丢,你还可以委身于他以肉还债,要是折我这儿了,我就只能去跳海,你放过我。” 林从沚哑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渺。张渺更加坚定地看着他,要不是这里不能乱坐,此时张渺估计已经挪到这排另一头的座位假装根本不认识他。 “那我这……” “摘下来揣兜里。”张渺说。 “要是揣丢了呢?” “也对。”张渺又说,“那你把它转到手心,别这么招摇,刚才一反光差点把我刺瞎。” 林从沚觉得有道理,照做了,结果:“好……好扎手。” “……”张渺无语地看着他。 二人叹气。想来做这枚戒指的人也不会料想到某天会有人将它反着戴。 整场拍卖,林从沚对屏幕上的拍品再提不起任何兴趣,就连自己那幅画41万落锤成交,他都没有波澜。 终于,随着拍卖师微笑着“Sold”“成交,恭喜8072号女士!”本场拍卖正式结束。现场所有人都向8072号买家的委托人鼓掌祝贺,唯独一人,双手交叠,不动如山。 会场大门打开,隔壁厅是Gleam的茶歇,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可以在那里休息。 林从沚立刻站起来,右手放进裤兜,强装镇定但十分帅气地向外走。他要找萧经闻把戒指还给他…… 电话打不通,萧经闻那边一直正在通话,微信也没有回音。 他总不能这么单手插兜满大楼找他吧……林从沚有点绝望了,所幸他在这层楼的连廊上碰见萧经闻的秘书之一。 “您好,不好意思。” “您好林先生。”对方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素养超高的秘书能够记住所有与老板有关的人,“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需要。” “您请说。” 此时的林从沚戴着这戒指,宛如手握阔剑地雷,他口不择言,慌不择路:“我需要萧经闻。” “……”秘书维持着面上的微笑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喜悦,以至于她微笑的弧度更深。 “不是那种需要。”林从沚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但他越描越黑,还咬了下嘴唇,“是真的很需要。” 秘书:“……我明白了。” 林从沚:“很急。” 秘书微笑:“您稍等,我帮您问一下经理。” ……倒是别越笑越诡异啊,林从沚想。
第20章 在这方面林从沚是甘拜下风——萧经闻根本不把钱当钱,他赚钱讲究一个享受过程。物欲不高,不好名利,不爱美色。一枚旁人眼中的传世之宝他不闻不问。 “林先生。”秘书挂断电话,走回来,“很抱歉,萧总目前在处理一些纠纷,可能短时间没办法赶过来。” “喔……”林从沚的手已经没再藏着了,刚刚跟这位秘书坦白,说了下原委,模糊了‘仓库’。没想到这位秘书丝毫不惊讶,也没有多问一个字。 ——导致林从沚有点怀疑,萧经闻这公司里的员工究竟是真正的人类还是写了编程的仿生人。 “那……”林从沚示意了一下戒指,“这个,能托你交还给他吗?” “恐怕不行。”秘书抱歉地笑笑,“萧总让经理转告,这东西您先戴着玩,也让您不要有压力,丢就丢了没所谓的。” “……”林从沚试图从秘书眼中找出一丝丝荒谬。 但对方没有。 Gleam似乎和这栋大楼之外是不一样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概念只围绕萧经闻。萧经闻一句话便定义一件古董的价值——它应该回去那个仓库,还是戴在一位青年画家手上。 秘书添了一句:“您放心,萧总既然这么说,您就戴着玩几天,多漂亮呀。” “起码千万起,能不漂亮吗…”林从沚有点绝望了。 虽然他不好意思一直在这里拽着人家说话,今天拍卖会,秘书应该很忙。他最后问了一句:“萧经闻那边是什么纠纷?” “我也不太清楚诶。”秘书说。 “好的,抱歉耽误您工作了。”林从沚点点头。 生意做这么大,有点纠纷很正常。但就是因为生意做这么大,让萧经闻本人出面处理的纠纷,那大概就不是小问题。 那位秘书离开后,他再抬手看这戒指。果真漂亮,蛊惑人心的那种漂亮。他回想在仓库里萧经闻说的那些话,他为了让一件拍品卖出天价,就要把世界上与它相差无几的珠宝全部藏于室中。 他知道萧经闻为商狠,但他还是想象力不够。 老实说,换做他自己,他恐怕没这魄力。 他要是有这么一屋子东西,那必然要办展,巡回展,全球巡展! 下一场是古董家具,买家们按照场次和号码牌,不参加这场的买家在保安的核实下离开会场,参加的买家进场。 张渺出来之后在厅门口等他,见他回来了,迎上来,问:“找到萧总了吗?” 再一看他手上还戴着戒指,啧啧两声摇摇头,接着说:“真是太晃眼了,你离我远一点。” 林从沚叹气:“他叫我戴着玩。” “财大气粗的人都这样吗?”张渺打量着他,“不过…说真的,这种古董戒指与其摆在展柜里,真不如戴在手上。” 张渺说这话是真心的,玻璃展柜就是个囚笼,她自己也是艺术相关工作者,此前在博物馆上过班,也给名家大师当过助理。但林从沚这会儿没心情,干巴巴地说了句:“这种珠宝,放在哪里都漂亮,先走吧。” 他今天大约是见不到萧经闻了,不知道怎么了,他莫名的有点不安。Gleam这么大,他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萧经闻,总不能在这里耗上一天。他又不是望夫石。望的还是前夫。 在微信上跟萧经闻说了一句‘我先走了,戒指什么时候还给你,你告诉我时间。’ 得到萧经闻回音,是三天后。 暴雨后的空气格外干净,清晨四五点的保洁车里有很多前几天大雨泡烂了的树叶。城市淋了三天雨,终于得以喘息,开始重新运行。 时间是清晨五点半,林从沚很少在这个时间醒来,倒是经常这个点入睡。 微信上依然没有萧经闻的回音,他先去洗漱,然后喝了杯温水。 画室里有一幅4开尺寸的素描,他在写生从Gleam戴回来的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他,干脆就拉了个摄影灯过来打光写生。 这幅林从沚画的是素描,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因为无法用色彩来展示物体的固有色,就只能通过笔触、明暗和线条来表达物体的质感。 学生时期的林从沚和同学们一样,最害怕写生的时候老师摆个不锈钢,摆个玻璃瓶,更怕这种宝石类的。他还记得13岁的时候在家里,他和林泠玉写生同一组静物。 林泠玉有多可怕,静物组是她啃一半的苹果,半枯不萎的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最后她琢磨着,把做美甲的小水钻抓了一把,随便洒下去。 艺术生都是这么一点点被磨出来的。音乐美术舞蹈都一样,谁小时候不是哭着锯小提琴,要是邻居在学二胡,那就是一个锯木头一个杀鸡,不知道的以为这层楼晚餐打算烧柴火起锅。谁又不是在舞蹈房练功练的两腿没法下楼,被老师按着腰往下压,路人都要说一句身残志坚。 ——林从沚也一样。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叫他如何改观。 清晨六点整,他开始最后调整这幅画的细节。 橡皮是白色的铅笔,宝石类物体的坚硬感用硬铅体现,林从沚对笔触的控制几乎完美,他入学美院的时候就是素描高分卷,大一分流去油画系更是毫无悬念。 这三天来,他一停下来就会想萧经闻的问题。 所以他写生这枚戒指让自己静心,每颗配钻都先完美塑造出来,再蒙上阴影,或用纸揉虚。 究竟什么是艺术品。稀有的原料,不菲的造价,强烈的意境? 还是说,它要成为人类社会中情绪的避风港,让人能逃避…… 等等。 他笔尖顿住。 此时此刻他就在逃避。逃避焦虑的情绪,通过严谨的具象素描来让自己不要深想萧经闻现在如何。 年轻的绘画者僵坐在画架前,夏天四点多天就亮了,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这个时间可以听见第一班公交车驶向码头,保洁人员拖着大垃圾桶走过他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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