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贺看见了白皎,似跑似走地行走在海边,摇摇晃晃,声音已经变得很小,沙哑地嗫嚅着什么。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短袖衬衫和绀色长裤早就被打湿,头发淌着水,刘海被吹得散开,露出白皙的额头,脚上踩着拖鞋,袜子沾满泥泞,费劲但努力着向另一边走。 风太过寒凉,白皎的头昏昏沉沉的,疲惫不堪,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视线一片模糊,他甚至没办法分不清脚下的砂砾和海浪,只有偶尔涌上脚背的湿润冰凉无声地提醒着他不要走进大海中。 他像一个盲人,行走在昏暗黑夜的海边。 白皎觉得浑身上下都冷极了,如坠冰窖,他甚至开始有点糊涂,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是在做什么。 但他的嘴巴像强迫症似地小声念着:“小狗...” 每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就会一下子想起杜宾走丢了这个事实。 夜晚的海边很黑,白皎很害怕,可他更怕小狗也和他一样,不知道缩在哪里,在雨中瑟瑟发抖。 白皎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用自己现在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大喊了一声,“小狗!” 但他现在太累了,即便是最大的声音,也立刻被风吹散,消失在海边。 脚下的拖鞋走在沙滩上有些打滑,白皎趔趄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整个人向前跌去。 跌倒的一瞬间,他仍然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小狗——” 茫茫夜色中终于传来一声回应,“小心。” 一双温暖又熟悉的手抱住白皎,白皎跌倒在一个湿漉漉的怀抱中,沉重的眼皮终于不自觉地搭了下来。 他还是昏昏沉沉地喊着杜宾的名字,然后听见粗重的喘气声,一片湿意里,贴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 白皎努力地睁开眼,“小狗...哥哥?” 喘气声停止了一瞬间,毫无保留地抱着他的身体好像僵硬了一下。 呼啸的狂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雨水无声地滴落在海边的两个人的身上。 片刻后,白皎听见熟悉的嗓音,微低,但很沉稳,回应着他,“嗯,我在。” 手电筒晃动了一下,一片耀眼白光袭来,白皎闭上了眼,复而再睁开,看见了一双俊美狭长的眼睛,和漆黑的眼瞳。 白皎忽然安静下来,闭着眼睛喃喃道:“哥哥,我的小狗不见了。” 白初贺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楚了白皎的脸。 白皎在哭,不知道哭了多久,眼角一片红,眼睛已经微微发肿。泪水源源不断地从那双合拢的眼缝里流出来,流到脸上,消隐在雨水中。 白初贺不清楚白皎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哭,因为白皎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像个毫无生机的瓷娃娃,没有发出一点哽咽的声音。 白初贺想,白皎笨笨的,又很糊涂,雨这么大,他可能都没发现自己流了很多眼泪,和雨水一起淌得满脸都是。 只有温热的眼泪留下来,才能看出瓷娃娃在无声地哭,边哭边走在海边,呼唤着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伙伴。 “小狗不见了...哥哥...不见了。”白皎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 白初贺抱紧他,把出来时带的厚衣服裹在白皎身上,又把渔夫帽按在白皎身上,“我知道,我带你去找,然后我们回家。” 他背起白皎,向另一边走去。 白皎对他来说真的很轻,哪怕裹着一件厚重的外套,背在背上也是轻飘飘的,白初贺牢牢托着他的大腿,却还是时不时有种暴风会将白皎吹远的错觉。 “白皎,抱紧我。” 他虽然这么说,但白皎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几乎快要昏过去,他不知道白皎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白初贺不放心,“白皎?听见了吗?” 半晌,白初贺听见雨声中窸窸窣窣的声音,白皎抬起沉重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双手垂在他胸前,随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晃。 “听到了。” 细弱又沙哑的声音传来。 白初贺这才继续背着白皎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白皎:“他平时喜欢呆在哪儿?” 白皎的脑袋昏沉闷痛,但还是听见了白初贺的声音。他的眼皮止不住地垂下去,又会在完全合拢的时候努力睁开。 白皎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大脑缓慢转动着,去理解白初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觉得头好痛,许许多多思绪交错在一起,复杂又令人难以理解。 又过了一小会儿,白初贺才听见白皎断断续续的声音,尾音微弱,让他怀疑白皎有没有理解他的问题,是不是在无意识地回答他的话。 “在...桥下......” 白初贺微微皱眉,听着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听不懂白皎的意思。 白皎的手搭着,颈弯没有一丝缝隙地贴着白初贺的后脖颈。交颈相贴,白初贺能在白皎发出每一个声音的时候感受到白皎柔软的皮肤下传来轻微的振动。 “小狗...在桥下。” 白初贺把白皎往上颠了颠,更稳地背住白皎,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白皎这句有点令人费解的话。 什么意思?桥洞?那条杜宾一开始是白皎捡回家的吗? 白初贺听出白皎说话已经有些胡言乱语了,他不想让白皎再消耗体力,便没有再问。 虽然他没有再问,但白皎却像梦呓一样,仍旧断断续续地说着。每吐出一句话就要歇很久,然后继续毫无知觉地呢喃着。 “一直陪着...小狗...陪着我。” 白皎的大脑在短暂的清明和混沌之中做着挣扎,可是周围雨声太大,他整个人疲惫不已。白初贺背着他,一步一晃,就像一个沉静又令人感到安心不已的摇篮。 他在温暖体温中逐渐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脑海中许多碎片不连贯地涌出,毫无逻辑性,就像没有任何规则的梦境。 白皎很喜欢这片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宋琉和白远拿回来的宣传册上第一眼看到岭北水苑的这片海之后就觉得十分向往,几乎到了执念的程度。 宋琉和白远在商量哪个楼盘好,白皎抱着体型小一些的杜宾,坐在他们旁边,仰起头说:“妈妈,我想和小狗一起住在海边。” 小狗应该也很喜欢这片海,听见白皎的声音后汪汪叫了一声。 于是白皎说:“妈妈你看,小狗好像也喜欢。” 不对,小狗一定很喜欢这片海,因为小狗和他一起去海边的时候,安静地在海边呆了很久。 白皎困惑地想,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和小狗是什么时候去的海边来着? 宋琉戳了戳他的额头,“小狗都没见过海,小皎又乱说。” 白皎很认真地摇摇头,“小皎没乱说哦,小狗答应过我要一起住在海边的。” 宋琉温柔地笑:“那好吧。” 对,小狗答应过他,长大了会和他一起住在海边。所以他会在海边一直等着,等小狗回来找他。 等谁?白皎心里冒出个小小的声音,稚气又迷茫地问着。 等小狗呀,白皎心里回答。 那个声音又问,那小狗呢? 小狗一直和他在一起呀。 小狗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哦,那小狗呢? 对哦,那小狗去哪儿了呢? 小狗要去很好的地方了,你让他去吧,不要再找他了。 那个稚气的声音说着,你不是希望小狗去更好的地方吗? 对哦,小狗要去更好的地方了,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可是我只有小狗了。 他整个人摇摇晃晃,仿佛在坐火车,周围的雨声慢慢变成气势汹汹的人声,恶狠狠地问他狗在哪儿。 白皎没有回答,他站在火车上想,小狗去了更好的地方。 白皎喃喃道:“可我只有小狗了......” 白初贺背着白皎,一边走,一边安静地听着。 白皎好像又哭了,白初贺的后脖颈感觉到一阵湿润的温热,顺着他的脊骨滑下去,流到了背上。 白初贺听见白皎小声呢喃着,声音微弱,但很坚决,“我要和小狗一起住在这里,我只有小狗了......” 雷声停了,雨变得小了一些,但仍旧下着。 白初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完全听不懂白皎在说什么,但从白皎最开始说的那句话里猜测出杜宾会在哪里。 也许是在那种狭小阴暗,但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白初贺心里有了想法,背着白皎走进海岸边上的一片树林里,搜寻着杜宾的踪迹。 他的雨衣已经脱了下来,罩在白皎身上,保护着白皎不被雨淋湿。 要找到杜宾一定要趁早,否则杜宾可能会越跑越远。找不到杜宾的话,白皎醒来后也许还会再一次跑出去。 小树林里很泥泞,小路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会有一盏路灯。但这点光线对于这个天气恶劣的夜晚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白初贺背着白皎,没办法看清路面的情况,只能在有限的视野里寻找着能藏下一只成年狗的地方。 找了很久,他终于在一片泥泞里看到了一堆混杂在一起的小脚印,消失在一个小土堆后面。 白初贺压低声音,试探地叫了一声,“小狗?” 雨声中,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叫声,但他的眼前不见杜宾的影子。 白初贺又叫了一声,然后感觉到有个东西擦过他的小腿。随后,不远处响起杜宾压在嗓子中饱含威慑性的呜呜声。 白初贺提着手电筒找过去,看见了体型漂亮瘦长的杜宾。 杜宾平时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此刻沾满了泥泞,在雨中看不出平常优雅帅气的模样,此刻在其他人的眼里恐怕只是一只凶神恶煞的流浪狗。 杜宾似乎察觉到白初贺背上意识模糊的白皎,前爪在泥地上抓了抓,本能地压低脊背,对白初贺呲出了牙。 白初贺面不改色,平静地开口:“小狗,过来。” 杜宾没有动弹,但牙收了回去,前爪不安分地挠着地面,一双眼睛止不住地往白初贺的背上瞧。 一人一狗危险地对峙着。 这时,白皎似乎听见了杜宾的声音,微微睁开眼,小声道:“小狗?” 杜宾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睛里的凶光瞬间消失,变成湿润的黑豆眼,四条腿快速跑过来,嗓子眼里接连发出一串呜咽声。 白皎声音发虚,“小狗,你去哪儿了?” 杜宾不会说话,用头蹭了蹭白皎悬在空中的小腿,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停下来后打了个喷嚏。 白皎终于放下心来。 精神一松懈,疲惫就成千百倍地涌上来。白皎还想开口,但连呼吸都觉得很累,声音断断续续。 白初贺微微偏头,想叫白皎不要再说话。 两个人挨得太紧密,他转头的时候,嘴唇猝不及防地擦过白皎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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