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口的老式挂灯闪烁了一下,张爷那对苍老的眼睛似乎又浑浊了下去,清晰不再,变成刚才白皎看到过的干枯又佝偻的老人家。 “怎么还站着?”张爷好像忘了是自己刚才叫住了人,“快点回去。” 白皎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发觉白初贺没有动弹,还站在原地。 他喊了一声,“初贺哥?” “嗯。”白初贺回答,脚步这才动起来,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白皎的错觉,他总觉得白初贺从小卖部出来后,背影不如之前那么挺拔,整个人走路时上半身微微前倾着,似乎疲惫不已。 他使劲儿闭了闭眼,再睁眼看,白初贺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一瞬间的无力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只是这一路上都没人再说话了。 没人出声,白皎虽然摸不清状况,但也很实相地没有开口,默默跟在白初贺后面。 白初贺带着他们在单元门前停下,说是单元门,其实也就是一个门洞,上面挂了个稍微新一点的蓝白牌子,标了“六单元”三个大字。 老破小的楼梯都偏高,而且很陡。白皎埋头专心看着脚下,等白初贺停下后才跟着停,他抬眼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走廊墙壁上有一个红色油漆手写的阿拉伯数字五。 白皎左右看了看,这里一层楼只有两户,门对门,走廊很窄,每家门口摆一个鞋柜的话,鞋柜能并排挨在一起。 五楼这两户,都是青绿色中间带一小块防盗网的老式入户门,照相机似的老式防盗门锁。 趁着白初贺拿钥匙的功夫,白皎站在白初贺身后快速观察了一下。 左右两户,两户门口都贴墙摆了个鞋架。 左边那户是个实木色的胶合板鞋架,带柜门,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但外面看着很整洁,最顶上一层还摆了两盆多肉一盆绿萝,柜门挂着一块浅米色的无纺布挂袋,里面插着两份报纸,门口铺着墨绿色的地垫。 从多肉和绿萝生机勃勃的状况能看出,这两盆植物受到了很好的照料。 青绿色的门两边贴了对联,红纸金字,看起来是手写的,看着很规整讲究。中间一幅倒福字,金墨上闪着点光。 白皎推理着,看绿萝垂下来的枝条,还有这套手写的对联,这户人家应该很有情调,感觉屋主人是个文静又有气韵的姐姐。 右边那户相对比起来就寥落许多,鞋架是个铁架子鞋架,没摆鞋子,就摆了一双看不出是男鞋还是女鞋的棉拖,鞋架最底层放了几本杂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看起来空荡荡的。 大门看着也干净得很,没有对联,也不见有什么其他装饰。 没人说话,白皎本来就不习惯这种气氛,觉得憋得慌,干脆按照自己所闻所见,在心里暗自跟自己打了个赌。 看白初贺的性格,再看白初贺在家里那个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杂物的卧室,他猜白初贺住的地方一定是右边干净得没什么东西的一户。 白初贺拿出了钥匙,老式的圆齿,白皎发觉自己正站在右边这户的门口,于是赶紧给白初贺让开。 白初贺动作顿了顿,看了白皎一眼,眼神带着一点淡淡的不解,打开了左边那扇青绿色的大门。 白皎看着白初贺弯腰脱鞋,打开门口的鞋柜门放进去,将鞋柜上那两盆植物仔细往里推了推,又把无纺布挂袋里的报纸取走。 他有点傻眼。 “自己换拖鞋。”白初贺说了一声,拧开防盗门后的木门,先进了房间。 何复没管一旁内心震撼的白皎,也熟练地从鞋柜里拎了双拖鞋换上,跟在白初贺身后进了屋。 只剩下白皎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地站在门口。 他有点生疏地学着何复打开柜门,看了一眼。 鞋柜里条条有序,一二层摆的都是拖鞋,三四层摆着球鞋和帆布鞋。 白皎犹豫了一下,眉头纠结地皱在一块。 他不想穿别人穿过的拖鞋,但又不知道拿哪双拖鞋好。 一二层只剩下两双拖鞋,其中一双是很嫩的柠檬黄色,似乎是新的。 白皎扭在一起的眉头松开,换上拖鞋进屋,顺便关了门。 厚重的老式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声音。 白皎环顾一圈,这套房子一看就很有年代感,吊顶是乳白色的磨砂花枝灯,地砖是豆绿色的花纹地砖,墙纸是千禧年最流行的土洋宫廷风。 再一次出乎白皎的意料,白初贺这间客厅布置得很温馨,虽然面积不大,但分了餐厅和客厅,客厅有一台老式电视,上面盖着钩织的蕾丝棉布,对面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浅灰色沙发,沙发上有两个纯白色的靠枕。 前面一点是方形的茶几,茶几下甚至还铺了一块椭圆形的地毯,白皎走过去的时候觉得脚底下软乎乎的,十分舒适。 餐厅有张圆形的老式餐桌,桌板上有一层玻璃,玻璃下也压着钩织的桌布。 客厅没人,相连的餐厅也没人,白皎不知道何复和白初贺去了哪儿,自己也不好意思到处乱走动,也不敢坐干净整洁的沙发,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四下扭头看看。 老式的房子大多都是能一眼望到底的格局,白皎看见餐厅旁还有一扇门,挂着布帘,他猜测是厨房。 客厅后面有三个房间,两大一小,大概是一个卫生间加两间卧室。 算起来也是两室两厅一卫,但面积并不是很大,因此显得很紧凑。 至少对白皎来说,白家住的是独栋,他的卧室就能比这客厅加餐厅大上一倍不止,这种一眼能看到全部的格局让他有些新奇。 他往客厅后面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不太礼貌,退回客厅,安静等着。 餐厅那头传来声音,“渴死我了,我倒杯水。” 不说不觉得,一说起来,白皎觉得自己嘴巴里面也干干的。 他也想喝水,但听着何复随意又自在的声音,嘴皮子就像是被黏住了似的,半天张不开口。 可是自己又确实渴得慌,他想了想,拿出张爷刚才给的AD钙,但有点不舍得把吸管插上。 厨房的门帘被掀开,何复端着杯子走出来,看见客厅的白皎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喝完水转身又往卫生间走。 路过白皎身边的时候,瞟见白皎脚上那双拖鞋,何复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面色有点不太好看。 白皎正好手里还捏着吸管的塑料皮,很礼貌地开口,“请问垃圾桶在哪里。” 何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起来,“你怎么回事?” 白皎可爱的脸上呆了一下,“啊?” 何复把玻璃杯往桌子上一放,玻璃碰到玻璃,发出沉缓又足够明显的声音,“不是,你自己就换上鞋进来了?你问过房主人了吗?” 白皎本来就因为在陌生地界而有些踌躇不安,闻言脸上立刻飞红,心里难堪得不行。 他呐呐自语,“我看你们都是自己换的拖鞋......” 白皎说的没有错。 但今天六条找人找的不够靠谱,何复脾气不怎么顺,纯粹是在发泄。他根本不想和白皎多说什么,理都懒得再理白皎一下,转身就去了卫生间。 白皎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向了脸上,太阳穴的血管一跳一跳,弄得他整个人头昏脑胀,眼睛发晕。 他站一会儿,揉了揉眼睛,走到门前,背上进屋时放在门口的书包,打开青绿色的大门。 大门的门锁太老了,他鼓捣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然后打开鞋柜,拿出自己那双和白初贺一模一样的帆布鞋换上,把那双柠檬黄色的拖鞋摆回去,安安静静地低头站在门口。 走廊是节能声控灯,上了年头,十分古旧,并不灵敏,只在白皎费劲打开那扇沉重的防盗门的时候亮了一下,随后就灭了下去。 楼道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照进来的一点光线,根本没办法让人看清。 不知哪里漏水,黑暗传来滴滴嗒嗒的水声,在黑暗中模糊了距离感,让人感觉忽远忽近。 白皎双手攥着书包肩带,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 他使劲儿跺了跺脚,可仍然处在一片漆黑之中,头顶上声控灯的灯丝嘶嘶响着,就是亮不起来。 白皎又跺了跺脚,连额头都冒出了一点汗水。 黑暗浓郁无边,他觉得自己更加头昏脑涨,漆黑的视野边缘冒出五颜六色的光点。 心跳加快,在胸口内剧烈跳动着。 就在白皎觉得自己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时,面前响起锁舌滑动的声音,金属门桄榔一声打开。 头顶的灯丝噼啪一炸,终于亮了起来。 白皎抬头。 视野里的光点散去了,大门被打开,白初贺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第27章 白初贺打开门,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的双眼陷入短暂的不适应,外面安安静静,只有谁家水管滴水的声音,除此之外听不见其它。 黑暗太过厚重,门廊外像是没有人。 楼梯间的感应灯不够灵敏,在防盗门完全推开后才亮起,灯丝噼啪两声,像烛芯爆开的声音。 头顶的灯光瞬间亮起,他才看见白皎安静地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像一个悄然无息、来自过去的幽灵。 白初贺刚想开口,看见白皎的脸,微微愣了一下。 白皎那张脸变得有些煞白,鬓角的发丝被打湿,贴在脸侧,那双眼睛垂着,睫毛耸搭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轮浅浅的阴影,幅度很小地抖动着。 听见声音,那双睫毛微抖的眼睛才抬了起来,眼角微微发红,湿润边缘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是一副快要哭出来,但憋着没有哭的表情。 白初贺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很沉很沉地跳了一下。 那张压着恐惧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变幻,白初贺以为白皎会像之前在家庭聚会上烫到了手指那样,露出很明显的委屈表情。 或许还会无意识地小小抱怨一句。 可和白初贺想象的相反。 白皎眼睛微微挤了起来,卧蚕鼓起,抿得死紧的嘴唇松开,冲着白初贺露出一个笑容。 声音从白皎的嘴巴里冒出来,没有说这里好黑,也没有说自己一直在等,只是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初贺哥。” 白皎的双唇动了动,一身冷汗在白炽灯下暴露无遗。 那张脸上和本人状态很不搭的笑容让白初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又来了。 就像刚才穿梭在旧居民楼之间时,和白皎仰头望着那栋楼里亮灯的家家户户的眼神一样,这个笑容给了白初贺一瞬间熟悉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太快了,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让人抓住,也很难让白初贺想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但白皎脸上那个似乎是想让他安心的笑容还是让白初贺晃了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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