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蔚成趴伏于桌,侧着脸瞧他:“从劳苦劳累的生科院出来后,我的惰性就出来了。唔,但学习汉语言真的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是因为对专业课兴趣不够才不肯花心思吧,郁景徐也趴在桌上,和对方视线齐平,“那学长后悔转专业到汉语言文学吗?毕竟你之前说过,最感兴趣的是历史来着。” 卓蔚成移开目光,“没有后悔,毕竟我以后工作的话,也会走和它相关的道路,生物科学和历史都不太适合我。” 郁景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半撑起身体,“也对,既来之,则安之,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遇到学长的话,想必我还陷在自我内耗的漩涡里吧。” “不对,凡事都只有自己想通了才会得到解决,即使没有我,你也迟早有一天会走出过去的阴影,不过如果我没有转专业遇到你,那才是件憾事。”卓蔚成也撑坐起身,用和缓的语气传递着肺腑之言。 这话让郁景徐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愿去细想,得到自己所憧憬之人的认可是件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当事实真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又不自觉地开始后退。 “……学长,我今晚还有选修课,先去占位了。”他逃也似的冲出了宿舍。 好像自从学长住院之后,他们之间的氛围就发生了某种变化,还是那种,更进一步的良性变化。 他们的相处模式如往常一样亲密无间,仔细想来也不觉尴尬,只是自己时不时会产生一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对学长的情感正变得越来越复杂。 郁景徐再度懊恼起自己人际经验的缺失,如若不是这样的话,他现在能更像其他成年人一样去游刃有余地辨别处理这些情感,而不是现在陷入一种怪异的漩涡。 从小到大,他几乎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每一种善意情感持感激态度,他不会主动去向外界索求什么,光是被动的接受就足以让他无比……惶恐。 他并非没有脾气上涌的时候,但那些偏激的存在往往在发泄出来之前就被他自己压制下去,即使对方做出了伤害他的事,他最后也会想起曾经从对方身上得到了什么,这份情会在任何时刻被他横置于心。 所以他虽然并不排斥人际关系,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斗对其敬而远之,原因有二:他深知自己情绪消化能力的薄弱,不愿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他人;他害怕过强的共情能力所带来的沉重,那更会彰显他的无力。 所幸在某种高压教育模式的影响下,他的这种行事风格倒很契合外界的要求,他可以把很多时间都用来专注于学习以及其他世俗标准中有助于未来的一切事项。 多做“实事”的确会令人心安,他也曾一度认为,自己不会再主动渴求人际关系,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希冀对方向你付出情感是需要通过无限努力才能勉强够到的妄想。 而且,他觉得和家人在一起相处足够舒心,比起向外做出这种风险巨大的情感投资,不如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家人身上。 他的父母虽然仍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已足够开明,很早之前就明白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孩子平安喜乐,在了解到这一切后的郁景徐反而给自己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在这种宽松愉快的家庭氛围里,他反而开始更渴望成功。 不过后来对他发现自己忽略了,容易被外界左右的人是无法避开人际关系的影响的,其实现在想来这也很正常,没有人愿意听到中伤自己的话。 他知道旁人喜欢叫他书呆子,他起初并不放在心上,依旧埋首于学习,在后来却发现这样的声音确确实实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自己:考试成绩下降后,他开始臆想班上有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伴随着指指点点的杂音。 也许旁人并没有那么在意他,也许这只是他潜意识中的假想敌,但那又如何呢?他还是被彻彻底底地打倒了,倒在了所谓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上面。 在这件事上,父母远比他冷静,甚至早就帮他找好了安慰自己的理由: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而造成的身体原因。 他可以就着这个理由继续在漩涡中沉沦下去,欺骗自己一辈子,最后甚至还可以在和人聊起高考时插上一嘴:我曾经如何如何风光,奈何高考最后一局定乾坤,把我彻底挡在了“龙门”之外。 但也许最大的悲哀便是他永不遗忘,永不言弃,即使知道之前中学时的状态会在大学继续上演,他还是选择了在心中种下了执念的种子,然后眼看着它生根发芽长成新的荆棘。 而当荆棘稍有长势的时候,一双手便会无惧棱刺,拨开荆丛说着类似想与他并肩同行的话,他知道那是他少有的除却家人外的亲近者,他不知道的是,那也是他以后人生中最大的变数。 一开始,他没有刻意维系和学长之间的关系,他总是本能地避开过于耀眼的存在,和对方的交往也是出于有来有回的人际法则。 他平日里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习惯迁就于他人,往往还在批判对方行径之前就先被对自我的否定所困。
第46章 双向奔赴 但当回应变为了一种习惯,内里客套的成分也在被渐渐置换,他知道自己正离对方越来越近,这种新奇的感受并没有给他危机感,他在过往中所坚定的“纯净性”人际法则一点一点地被磨灭。 或许是过去的学业压力让他忽略了这点:当两个人都在交往中付出真心的话,很容易便能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 只是他从未经历过,因此在心底生发的患得患失让他更加关注对方的态度,他总是很认真地注视着对方,无形中带着一种卸去锋芒的挑剔,实则是内心不知所措的写照。 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日常,这样有人时刻陪伴在身边,就像他们是老友一样的日常,如果学长表露出一点虚伪的话,他就可以继续回到之前的壳子里,继续去过那种有点孤寂,却又不会给旁人增添麻烦的生活。 但就在短短的几周时间里,他发觉自己已经“亏欠”了对方太多,他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旁人图谋的,就连用来取笑逗乐的乐趣也不具备。 然后他自觉把这归结为了一段不平等的关系,虽然尚能做到相处自然,但他却已然开始思考,如果有一天这一切改变,比如学长有了更亲密的朋友而不再与他维系两人关系,那么他又该以怎样的态度去继续和学长相处? 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十分自以为是,后来他也幡然醒悟了这点,即使学长每天与自己相处的时间很长,那也只是顺路的方便罢了,或许在更多自己看不到的时刻,学长在和更多形形色色的朋友以这种方式相处。 而自己,又怎么能妄想在他人眼中是特别的存在呢?既荒唐又自大。 认识到这一点后,他并没有陷入消沉,带着及时止损的心理和淡然的落寞,甚至还可以自如地调侃自我,人都是会贪恋温暖的,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遇到那般耀眼的存在…… 没关系,只要认清了这点就好,那样的话,就不会让贪欲膨胀,也不会让彼此的结局闹得太难看。朋友之间竟然产生了这种占有欲,那真是太过奇怪。 但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的言行举止就成了最大的变数,学长真的……给予了自己很多希望,可以变得更加独特的希望。 他知道,将过多的情感变动契机寄托在他者身上是一种愚蠢的做法,不过他有时候会清醒地沉湎其中,因为对方不曾辜负过他一丝一毫的情感,这也赋予了他勇气,主动寻求更近一步的勇气。 他想更多地了解对方,寻找能长久驻留在对方眼中的方法,害怕自己看起来与对方并不相合的性格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他把这些心情归结为憧憬,真是一种广泛而又大胆的用词方式,他需要这种模糊性,来麻痹自己,来促使自己一次一次跳脱出过去的行事方法。 有时候想想,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内耗呢?更像是作茧自缚的幼稚做法,按照自己一贯坚持的信条,他不该在情感问题上耗费太多时间,而应该好好思考如何在大学中“卷”出一条未来的道路。 可是当他在火锅店收到了学长所赠的那支“天天开心”的小纸伞后,新的迷茫摆在了他面前,世俗人生奋斗的终点究竟为何物,又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呢? 不是人人都要到达“罗马”,也不是人人心中都拥有着一个“罗马”,正如羡慕学长之洒脱的自己一样,或许某些时候放下执念的苛求,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这并不代表精神就能抵消掉对物质的需求,恰恰相反,只有深知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深度和温度,才能获得摒除稚嫩与浮躁的安然之乐。 他知道自己从来就到达不了顶峰的高度,这辈子也无法做出什么可称卓越的成就,他只能尽可能地过好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保有那颗愿意对外献出微芒的真心。 于是他开始渐渐学着去克服内耗的心态,当你能有更多的时间用在实际的事业上,这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以自己的性格,即使明白了这一点,往后定然还会遇到许多能击溃他的事件,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不再重蹈覆辙,就不会陷入恶性循环从而给予自己无限痛苦。 他感激学长点拨了迷途中的自己,顺着这样的心态往下,他也更加明知,人生中所有的重大改变,关键点都在于自己,因为做出最终决定的人就是自己。 他同样也想基于这点,解决情感上的内耗,他此前常常将两人之间的关系画上不对等的名头,但其实,如果真正想维持住一段长久的稳定关系,他所做的应该是努力与学长并肩而行。 对任何一个人保有特有的滤镜,往往会伤害到彼此,他理解这点,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忽略对方的耀眼之处,而学长身上不那么像个“学长样”的方面也让其的形象更为完整真实,更加让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升温。 倘若让他说出憧憬对方的种种,他可以侃侃而谈,极尽真意,而若是让他探究复杂情感的起源与头绪分支,这便又成为了横亘于他心间,令他不禁想逃避的难题。 对方对自己具有很重要的意义,自己也因学长而改变着处世态度,一次次地鼓起勇气做出过往根本不曾有过的举动,不够理智却是心之所向。 他们相识仅仅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放在以往,他一定会对自己下出轻浮的定义,企图用理性去分析一切,做出更稳妥不出错的决定。 但感情实在让人沉湎,亦可以让一个人的冲动值瞬间达到顶峰,因此过去的自己对此敬而远之,他前十几年“一心求稳”的态度不容许自己沾染上这种会带来极大落差的事物。 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害怕被辜负感情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同他有时宁可内耗也不愿做出改变的倔强一样,在无形中束缚着他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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