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门紧闭许久,蔡俊杰冷静下来开始想那只熊。他打算在秀红出院前先把熊洗干净。那只熊是秀红抽奖抽回来的。她说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好运气,除了那次百货公司搞活动,玩具熊是最小的奖品,她消费金额达到最低要求,拿发票去抽奖,竟然中了。旁边一个小女孩哭着说想要,秀红没有割爱,高高兴兴叫计程车把玩具熊带回旅馆。房间没多大,玩具熊占据一整个角落,讨得每一个进入这房间的人的欢喜。蔡俊杰没敢离开医院,手术室里走出来医生,他迎上去问我妈怎么样。 很抱歉,病人抢救无效。 蔡俊杰奋力睁眼,茫然片刻才分清眼前的是家里的天花板,不是医院那道大白门。他侧身蜷缩,看见蔡俊宏站在门口。他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跟梦里的话一样冰凉。 “都下午了,你也太能睡了。”蔡俊宏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饭在桌上,快点起来吃。今天整个区都暂停供应天然气,跑很远才买到的,都快凉了。” 蔡俊杰没吃,匆匆出门。蔡俊宏看见他中途回来一趟,门一甩,又出去了,脸色阴沉得可怕,醒来时还不是这个样子。 派出所的天花板也好,家里的天花板也好,甚至杂货店都一样,总有一天会砸下来。蔡俊宏报警之后就坐在杂货店门口看路过的人,一天一天地看,盼著有信鸽给他捎信。 这天有巡警经过,蔡俊宏立即从凳子上站起,不料肩膀被握住。 “你是蔡俊杰吗?” 蔡俊宏回头,两个展示刑警证件的警察就站在身后。 他领着人上楼。门一打开,是另一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恩仔和瀚仔愣怔不已。 “蔡俊杰,你涉嫌一宗凶杀案,请跟我们回分局进行调查。” 太阳持续暴晒了几天,终于被乌云遮住。蔡俊杰坐上警车像坐上计程车,唯独没有报地址。他看着车开往大马路,没有绕过旅馆。
第26章 二十六、 “请问是蔡俊宏先生吗?” “我是。” “我们找到一具遗体,符合徐凤女士的身份特征,你方便来指认一下吗?” 蔡俊宏放下电话,刚刚听到的内容像山腰的雾,风一吹太阳一照就不见了。他慌乱回拨过去,问:“你们刚刚是叫我去……认尸吗?” “请问你是?” “蔡俊宏。” “请稍等。” 通话空白了一段,对接的人也变了,变回之前那个。对方说话像柔软的钢板,没有安抚的字眼,也没有冷漠的语气。蔡俊宏听了,对方徐缓地跟他确认了三遍,蔡俊宏再放下电话,怎么也忘不了要去的地点和时间。 中午有刑警来找蔡俊杰,下午蔡俊宏去太平间认尸,矮楼的楼梯要被踏平了。蔡俊宏走得异常小心,脑子胀得发昏,他要是摔下去了,认尸的工作就落在了蔡俊杰头上,还可能多认一具,他实在不好再麻烦他哥。 太平间的冷气跟大楼里其它区域的温度一样,可总让人感觉要更冷一些。林家卯摸了摸蔡俊宏的胳膊,比放尸体的验尸台还冰。尸体只露出脸部,其它部分被白布遮盖,看不出来死因,味道倒是有点大,像放了几天的垃圾。 “这不是我妈。”蔡俊宏说。他看着员警的眼睛又说了一遍,笑着说的。他一路笑着走到阳光下,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擦破皮,顿时哭了起来,没有节制,声音像水底的气泡浮出水面爆破。 徐凤右眼上眼睑接近眼角的地方有一颗很小的痣,张开眼眼皮折起来会看不见,所有她张眼的照片都不会拍到,而她照片的数量又出奇的少,没有多少人知道她这个特点。小时候蔡俊宏总以为徐凤脸脏了,扒着她眼皮要擦干净,徐凤任他擦,眼皮红了也不拒绝。 那尸体只是长得像,眼睑上没有痣。 恩仔抬头看向一家旅馆的招牌:金山旅社。他手上的纸写着“金城旅社”。山也好,城也好,他一进门先是喝一杯水,快渴死了。水是饮水机里的,就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旁边挂着一筒纸杯,他连喝三杯冰水,身体的温度跟着下去了。前台没有好脸色,嘴里念叨三天两头有警察上门,不然把派出所搬来这里好了。 “秀红在吗?”恩仔问。 “啊我怎么知道。”前台放肆放到一半,记起眼前的两人刚亮过刑警证件,迫不得已又低声说:“好像有几天没见过她了。” “她住哪一间?” “你们要干什么?” “上去看看。” “我们开门做合法生意的,你们可以随便乱来看看的吗?” 恩仔看见墙上还挂着一串钥匙:“那我们要一个房间。” 前台迟疑着。 “你把钥匙给我们,我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敲过去。或者你告诉我们,她住哪一个房间。” 旅馆环境实在逼仄。秀红的房间在走廊最末端。恩仔和另一名员警戴上手套打开房门,门没锁。房里的东西乱中有序,不见打斗或劫掠的痕迹。恩仔翻到秀红的手提包,钱包里有身份证,“秀红”果然不是真名。放在床头的手机无法启动。 “这里。”小跟班招了招手。 两人一同蹲下琢磨地毯上一块污渍,看不出来是什么,但痕迹被挡掉部分,这里原本应该放着东西,被挪走了。恩仔用手机拍下来。 小跟班去问前台要监视器纪录,恩仔敲响对面的房门。有走来的脚步声,刻意压低放缓,但不见有人应门。木门老旧有些变形,竖着的门缝有点大,透出一只一闪而过的眼睛。 “警察办案,不开门我们就撞进来了。” 门吱呀著扭捏地开了一条缝,一个女人露出一张涂得有些艳的脸,眼神闪烁。 即使一个人再怎么喜欢色彩缤纷,这房间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是二三十年前的风格。恩仔默默推算这人在接受问话期间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和小跟班不是扫黄小组的,此时此刻也没有证据。 “你认识秀红吗?”他尽量使用友好的语气。 女人收拾着眼花缭乱挂得到处都是的湿衣服,背对着人吞吞吐吐:“我们不熟啦……” “她最近有跟人起过争执吗?有没有债主或者仇家?” 女人愣了一下,回过脸来,“好像没有。哎唷,人家不清楚啦……” 有水滴到恩仔头上,他抬头看,是一件黑色蕾丝胸罩,两个罩杯大得合起来能包住他的头。女人怪叫着跑来扯走胸罩,逃到窗边,似乎情况一不对劲就要跳窗逃亡。 “你再回想一下,这几天她跟她客人有没有奇怪的举动?” 女人把湿衣服全挂到窗花上。“没有啊。反正我能注意到的时候是没有。” “那她有熟客吗?” “有肯定是有的,不过来找她的人怎么会光明正大地来,一戴帽子口罩我就认不出来了。”她缓了缓,“我只认得一个,年轻人,高高瘦瘦的。” “年轻人?多年轻?” “二十几岁吧?大学生的样子。” 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小。如果证件资料是真实的,秀红也五十有四。 见员警脸色有异,女人说:“一开始我也以为他跑错地方了,这里哪有十八二十的妹呀,后来又见过几次才知道他是来找秀红的。谁知道他好这一口啊……啊对了!”女人说得兴起忘了害怕,“他之前有一次闹到警察都来了!” “你刚不是说秀红没有跟人起过争执吗?” “我怎么记得这么多。不过我是没有听到他跟秀红起争执啦,是前台在吵,后来又来了几个人,拉拉扯扯的,就被警察带走了。” “知道他名字吗?” 女人说不知道,只依稀认得脸。 派出所的冷气不够大,恩仔用手搧著风听值班员警说:“没有立案,没有人起诉,当场调解完就散了。只有当天的报警纪录。” 纪录上写得清清楚楚,恩仔抄下蔡俊杰的名字,还有徐凤,蔡俊宏,陈佳佩。 蔡俊杰没有戴手铐,身后的恩仔和瀚仔紧盯着他,以防他逃跑。只见恩仔指左,他往左,指椅子,他安静坐下。中叔往侦讯室里探头,把瀚仔叫过去:“之前是不是有个女的说认得死者的熟客?还有那个前台,一起叫来。” 瀚仔眼里只有办案,前台眼里只有钱。他说了是去做指认,前台不愿意旷职,还问他旅馆的损失谁来负责。瀚仔没办法,只能编一个不配合调查的罪名给前台,不仅要罚款,还要关进去几天。前台信了,赶忙拿出一个“外出工作”的牌子放在桌上。 上了警车,住秀红对门的女人怕得要死,问瀚仔如果指认了,会不会被寻仇。瀚仔再三保证,讲到嗓子冒烟。到了指认室,女人才知道有单向玻璃这种东西。她又不怕了,新鲜劲上来,差点要参观指认室。 前台赶着回去赚钱,指著玻璃说:“他低着头我看不见啦。” 恩仔戴着耳机在侦讯室里,让蔡俊杰抬头。 前台一口咬定蔡俊杰就是经常来旅馆的熟客。秀红的邻居却不说话,目光直直定在蔡俊杰脸上,她忽地回头问瀚仔:“秀红到底怎么了?” “目前不方便透露,你只需要指出对面的人是不是你说的熟客。” 女人打了个冷颤,似乎意识到什么,她们做这一行的,坏消息总比好消息多。她害怕得止不住颤栗,仿佛她就是秀红,但很快她蓄起无名的勇气,向前两步,两只眼睛几乎贴在玻璃上。“是他。”她回头又陈述一遍,手指戳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指印。 侦讯室里,中叔将夹着尸体照片的文件推到蔡俊杰面前,“看清楚,认识这个女人吗?” 蔡俊杰眼神直愣:秀红全身赤裸躺在垃圾贮坑里。他拨开所有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很快,他呼吸变得急促,双肩耸起像驼峰,最后一根稻草缓缓落下。他放下所有照片,神色木然: “人是我杀的。” 恩仔和瀚仔跑了几天的案子,思维发散得像张网,收不回来。桌上摊著秀红和徐凤的档案。瀚仔问:“徐凤还是没找到吗?” “那边还没给消息。” “你觉得还能找到她吗?” 恩仔不说话。他今天出门,看见一只乌鸦停在他的机车上。他从来没在城市里见过乌鸦。
第27章 二十七、 阿雄负责领蔡俊宏认尸,那人细看许久,最终否认死者是徐凤。他回派出所的路上接到阿豪的电话:“雄哥,查到她买了台北的高铁车票。” “监视器纪录呢?” “正在跟那边车站的站长和派出所沟通。” 阿豪跟他同一班,两人晚上在派出所吃着便当,收到台北高铁的监视器纪录。他俩一起找,看了两天录影才在人群中找到徐凤,四只眼睛早就昏花了。 徐凤仍是独身一人,在站内呆了很久,似乎没有目标去向,也没有迫切的任务,像个观光客。监视器纪录只有站内的部分,徐凤出了站便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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