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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铲装在黄色的桶里，陪他一起下过夏日时清浅的小溪，进过漫天纷飞的大雪，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充作他的手，堆出个歪歪扭扭却再也不会有人破坏的雪人。爷爷奶奶为它用树枝做了手，外公外婆安上了代表衣服的纽扣，林霜从窗前看到外头雪地里撒欢的小朋友，从厨房里掏了根胡萝卜当做鼻子插进了雪人的脸蛋，雪人在李云舟下班时候得到最后的完善，他将带回家的蓝莓拆开取出两颗，圆圆的形状就像动画片里动物滴溜溜的黑眼珠。 等到春天来时，雪化成一地的水，那些安在上头的东西被李江燃捡起直到放坏。他留不住胡萝卜、蓝莓和树枝，索性将有关于爱的一切全都寄托进那几枚纽扣里，耐心地等待起下一个冬天的来临。 他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等待里渐渐长大，幼儿园小孩学会了打红领巾，在瞌睡和老师的教育里学会了更多的技能，交到了朋友，渐渐有了些骨骼的轮廓，越发高起来的身量在超过林霜后的一年里很快向着李云舟逼近。他的初中时光过得飞快，在一次促膝长谈后幡然醒悟，靠着一半运气一半实力混过了中考，成功向着半成年的门槛——高中迈进。 上高中之后，李江燃的生活变得忙碌起来，学校的生活占去他绝大部分的时间，而周末只属于他自己。骑行、打球、补觉、游戏，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依附在父母身边才能度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他已经快要长大了。 有一天晚上，林霜和李云舟齐齐落座在沙发上，比起平日里的闲聊多了几分郑重。那是他们第一次将选择人生的权利交给了李江燃，而他做出的选择与他们所认为的大相径庭。李江燃选择留在国内，这让他们觉得难以理解，林霜想要劝说，却被李云舟拦住了动作。 就让他自己过自己的人生吧，起码我们还能给他兜底。 就为着这一句话，李江燃把人生过成了畅享版的样子。从不犹豫任何一个看似很重要的选择，从不为任何事情忧虑难眠。他有最幸福的人生，最幸福的家庭，他有最圆满的一颗心，溢出了很多很多爱，于是他开始努力向外发散，用从内而外的力量点燃每一个走进他世界的人。 而齐昀舒就是其中之一，也是他充分给予以后还想要留住，而且仍觉不够的人。 李江燃的语速不太快，讲话断断续续，一边在回忆，一边在同他说着话。齐昀舒听了很久 ，即使时间越来越晚也不觉得犯困，他听着对面翻页的声音，知道他大概也正在翻看着相册。齐昀舒不打断他说话，直到对面停下动作，他察觉到听筒里长得明显的沉默，问他怎么了。 “就是，挺感慨的。” “时间太残忍了，有好多东西，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很多事都可以以后再做。但我今天突然发现，我爸妈他们多了好多白头发，在今天之前，我竟然从来没有察觉过，明明这些天我们都待在一起，以前也经常见面。” “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留住那些记忆呢？” “有啊。” 带着海风味道的全家福照片在眼前一闪而过，女孩的眼泪混进雨水里，又再次变成咸涩的气息落入一脉同生的母亲的眼眶；路灯下的小狗变成一个透明的魂魄，静静跟随在女孩的身后，在她每一次回头时如同从前那样跳起，然后兴奋地叫喊两声，摇起尾巴，在她再次转头继续走时一如既往那样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即使她再也无法看见自己，伸手来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病房里的检测仪停止跳动很久，纯白的床单早已被从头到尾换了新，冰箱里的饺子已经吃完，萧婧双没有更换掉那张摆在电视下的全家福合照，老人冲着镜头和蔼地笑着，一双手搭在孙女肩头。她每每看见总是忍不住驻足停留，伸手擦去表面尘埃，冲着玻璃喊一声“姥姥”；山下的疗养院每天都有客人到，林雪珺总不放心老头子一个人，她变着花样做些他从前爱吃的饭菜送去房间，即使他已经快要失去完整的语言表达能力，只能喃喃自语些零碎的词语，她却可以从那些没头没尾的话里拼凑出他混乱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在他混沌的目光里找到些从前爱人的影子。 他们都在向前走，却都没有忘记从前。 留住回忆最好的方式，就是珍惜仍在继续的当下。齐昀舒将话说出口，连带着自己一起愣住了神。明明是对李江燃说的话语，却无意间戳中自己的心结。缠绕着收紧着的绳索好像忽然失去了力道的桎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整个人好像漂浮进柔软的云层，被一双手轻轻的托举着，在雾消散的瞬间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齐越凛站在不远处，也不靠近，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齐昀舒往前，他便退后，直至云层的边缘。 他说，爸爸，我很想你。齐越凛点点头，仍然不说话。他张开双臂，送来一阵风，齐昀舒下意识将它拥入怀中，靠在两侧肩头的人却变成了杨灵姝和外公。他惊讶地抬起头来，齐越凛又朝着他身后指指，齐昀舒回过头去，只见李江燃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初见时候的一身运动服，他似有感应般转身过来，摘下两侧的耳机，这回换他向他张开怀抱。 有很多人还在爱你，他们都在替我爱你。 齐昀舒擦掉眼泪，握紧了手头持续着通话的手机。他深深地反复吞吐着呼吸，很快被对面察觉异样，略带些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齐昀舒几乎能想象到他的样子，一定从靠椅里一下跳了出来，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大气不敢喘地等待着他的回复。夜已经很深了，他不想再遮遮掩掩，命运的轨迹在他手间最后收束，大笔一挥落下个最圆润美满的句号。 “李江燃，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早就遇见了。” “相爱这件事，我们命中注定。” ----
第102章 本年度最后一天，齐昀舒睡过了一整个上午。从床上爬起来时候，窗户外已经飘进浓浓的饭菜香气，他揉了揉眼睛，简单的洗漱整理过几下，穿着厚厚的睡衣循着香味往楼下找去，刚进厨房就被塞进盘刚出锅的蒜薹腊肉，外公抄着锅铲，叫他帮忙端上桌去。 午间新闻里播放着各地为了迎接新年准备的东西，到处都是一派辞旧迎新的幸福样子。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齐昀舒抱起碗筷进厨房时，杨灵姝叫住他，叫他下午得空时往古镇里去一趟，好歹也买些喜气东西回来摆设摆设，也添点新年味道。 他答应了，等到两人前后进了房间午睡，齐昀舒整理好衣服，揣着手机耳机一个人出了门去。 耳机里的音乐堵住外界大半声音，从山上往山下去的一段路还算安静，齐昀舒一边听着歌，一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拿出手机，看着同李江燃的聊天框，那里安安静静，大半天都无人问津，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 自昨晚那通电话以后直到现在，李江燃就开始保持这种诡异的沉默。齐昀舒原以为他是被震惊得狠了，所以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午后的阳光一块一块洒落在山路上，齐昀舒看过一眼时间，自顾自地说了句“不应该啊”。 再怎么震惊，这一天都快过了一半了，还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他不信李江燃会就这样沉默到自己回去京津。齐昀舒停在原地，对着聊天框发去个表情包，结果依旧是无人回复。 昨天晚上那通电话里，因为时间太晚，他没办法将所有的细节一一告知，只得将那张照片凑近镜头，借着灯光让他勉强看清画面。齐昀舒指了指李云舟，又指了指齐越凛，最后后退两步，将完整的照片显露进镜头里。 “意思就是，你爸当年投资的那个小工作室，另一个负责人就是我爸。” “负责跟你爸对接的那个叔叔我已经联系不上了。最后一个平安符应该在他那里，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蛊的真相穿插在这些旧事回忆里，李江燃被接二连三的往事砸晕了脑袋，一并消化起来略有些困难。他压麻了腿，好半天才低头去找到自己手头的那张合照，将照片抽出同镜头里的那个人做了做对比。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李江燃彻底懵了。 “所以........” “四舍五入一下，我们俩的关系还能往回倒推十几年，上升到上一个辈分去掰扯掰扯？” “差不多吧。” 齐昀舒过了惊讶的劲儿，此刻很享受地看他这副模样这副状态。他将东西全都收好，重新回到镜头前，问他作何感想。 “没......我现在还没缓过来，脑子都是空白的，怎么说得出来什么感想........” “好吧。” “那我给你时间，等我回来，我想听你好好说。” 没等对面回复，齐昀舒抢先挂断了电话。原本一句玩笑话现在看来似乎被当了真，他不会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该说点什么来趁此机会抒情一把吧？他无奈地叹口气，将手揣回衣兜里继续往下走。 正逢节假日，古镇上大多都是游客，比年初回来那时还要热闹很多。齐昀舒一个人穿过人群，周遭的人声被开得大声的音乐掩盖过大半。情侣，父母，夫妻，朋友，人们大多成群结伴从他身边路过，耳机里播放的音乐带着淡淡的伤感，但他已不会再触景伤情而觉孤单。 最近的一家稍大的超市已经靠近古镇的入口处，他见结账台前被顾客围住的老板，收回想问的话，自己往里走进，循着货架慢悠悠找到些贴画灯笼，挑了几个颜色鲜艳些的带回了家。 流水将辉煌的夜景倒映进另一个世界，齐昀舒沿着原路返回，路过凰江上矗立多年风雨不催的古桥，路过越夜越热闹的民俗风情街，当初随手推门进入的清吧看起来依旧生意很好，门口的铃铛随着不断关合的门响个不停，里头的歌手抱着吉他，歌单随着时节换了一批，磁性的声音在淡淡酒香的包裹里更多了几分醇厚，齐昀舒驻足片刻，在里头的服务生注意到他之前离开，最终没再走进去体验体验当时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感觉。 熟悉的路，他走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毫无负担的回家。没有行李，没有压力，没有任何压抑和紧张的情绪，手里几张贴画剪出代表平安幸福的图样，他背着那些热闹和灯火往山里回去，齐昀舒站在路灯下，将手头的东西举起来来回看看，透过那些镂空的缝隙瞥见了天上的月亮，一个人忍不住笑了。 他曾经走过很多次夜路，怕黑的小孩眯着眼睛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鼓励着自己要勇敢起来，快些长大，这样才能快点帮到爸爸妈妈，帮到这个家。闭着眼睛说的话没有声音，零落的月光细细碎碎洒在他要通行而过的前路，将他幼稚又卑微的愿望照亮，在很多年后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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