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飞扬只能挨个跳跃性机械回答:“是Anders学校的助教。认识……有十年了,不是同学,额对,上个月在一起的。” 夏奕君听着“十年”,脸上露出了点欣慰的表情:“人不如故,朋友还是老的好啊……”他拍拍夏飞扬的肩膀,“你也30多了,虽然我和你妈都不催你,不过你既然遇上了合适的人,还是认识那么久的,而且之前你在德国那几段不太顺利的情感经历我也算是有所了解,这些年,你都没放下这个‘白月光’吧?现在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很好的事,你也该想想以后的事情,没什么大问题也是可以定下来了。” 夏飞扬反应过来他爸“定下来了”是什么意思,一时十分哭笑不得。 他正想着说些什么,球童停下了车:“先生,到了。” 夏飞扬默默的跟着他爸走着,热烈的阳光晒着碧绿的草坪,灼目的金与耀眼的绿,他忘了戴帽子,火辣辣的紫外线兜头浇下,晒得他头发都发烫,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十年前的夏天,他坐在顾楷晟敞篷大开的车里,彼时阳光也如此刻一般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车子油量报警下了最后通牒,于是当时还留着莫西干头的老顾慌不择路的下了高速拐进了显示有加油站标识的山野里。 那时眼前,好像也是满世界的绿与金。 他站在夏奕君身边,看着他爸摆好姿势准备挥杆,突然一句话就冒出了嘴边:“可能还定不了。” “嗯?”夏奕君摆着杆子,没在意,随口答,“还想再处处看是么。” “也不是。”夏飞扬看着面前摆着的小球,“因为国家还没同意同性结婚。” 夏奕君同志一杆挥了空。 他愣了半晌,只是看起来略有茫然的看着夏飞扬。夏飞扬抬眼和他对视,在刺眼的阳光里,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泛着宝石一般的光。 也不知父子俩在这大太阳底下这样互相瞪了多久,最后还是夏奕君先挪开了目光,他重新摆好姿势,“也不是只有结婚才叫定下来。”说着终于漂亮的挥出了这一杆。 他看着那球往远方划出一道弧线,继续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别辜负别人就好。” 夏飞扬喃喃的叫了声“爸……” 夏奕君转头看似乎是又想哭又想笑,于是表情极其诡异复杂的儿子,伸手拍了他的肩:“飞扬,爸是不是老早就跟你说过,你们大了我们就管不了,也不会管你们了。我只是希望你们做事前,能够做到想前提,想后果,想好了再做,就够了。”他叹口气,“你说,你们十年前就认识了,但是上个月才在一起。十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这个人,那,我不用问你也知道,前提和后果,你肯定都想过,而且一定也想过很多遍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夏飞扬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谢谢爸。” “和爸爸妈妈有什么好说谢谢的。”夏奕君撑了球杆看他,“既然处了就好好处,准备什么时候带回家来?” 八月下旬,夏飞扬向现在的公司提了离职,打算带着施南趁着他还没开学前,踩着暑期的尾巴出去玩一趟。虽然他早就把今年本该有的年假耗的一干二净,但他宁可放弃工资,给公司赔钱,也要强行薅出几天假来。 他们去了南方海岛,虽然现在确实也不算是那里最合适出游的时节,不过施南不在乎,他是真的很想看看海。 他们住在海边,到的时候已是夜晚,遥遥望去,暗色的海与天是一片交织的混沌。隐隐约约的交界线处,稀疏散落着微小的光点。 “‘海浪掀起来;浪峰弯下去;观看桅杆上的灯火。船只溃散;船只沉没,只剩下我的船跃上浪峰,乘着飓风,漂到海岛’。” 夏飞扬和施南并肩站在露台上,手里拿了瓶啤酒在喝,咸湿的海风轻轻的吹着他略长了一些的额发,他接了话:“是《海浪》吧。” 施南挺意外的看着他,甚至都没有去吐槽他人菜瘾大的一回房就拿酒了:“你也看了?” “啊,不行吗?”夏飞扬顶一句嘴。 “没有不行,只是你不是说你之前一看就犯困么。”施南转过头,懒懒的靠着栏杆,继续望进远方的一团墨色里。 “困,现在也还是困,但是困我也还是要看。”他笑的有点得意,“架不住我看了太多遍就能记住了是不是?” “那现在能看明白了么?”施南浅浅笑着问。 夏飞扬诚实的摇头:“不能。” “那就别逼自己看了。”施南偏头看他一眼,“你现在也没必要逼着自己非要去了解所有我喜欢的东西,我人都在这了,计较那些干嘛。” 夏飞扬也一起看向远方的海,将对话转向简单平实的方向:“你喜欢海吗?” “嗯。”施南应一声,“虽然其实这才是我第一次见到海。”他笑一下,“也不只是海吧,江、河、湖,都喜欢。所以宁城很好,有那么多看不完的水。” “喜欢水啊。”夏飞扬笑。 施南接的飞快:“喜欢啊。你看其实,不管是江河湖海的哪一片,他们都是相通的不是么?全世界的水都在循环着、流动着,所以无论它们此时此刻相隔多远,是在北冰洋还是南极洲,在这里还是在宁城,它们或许都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曾经相遇,也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可能重逢。” 夏飞扬覆上施南搭在栏杆上的手:“就像我们么?” “就像我们。”施南翻过手扣着他的。 夏飞扬估计是最近过于频繁的被幸福造访,于是时常处于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状态中,比如这会儿明明才喝了一瓶啤酒,他却觉得自己有点上头,嘴里说着“我想在躺椅上靠一会儿”,手还不肯放开,拽着施南就走到露台上的躺椅边瘫下了。 他大剌剌的四仰八叉靠着椅背,施南却没坐下,他的手还在夏飞扬手里,人站在躺椅后方,突然叫了声“夏飞扬”。 “嗯?”夏飞扬直接把脑袋搁在椅背的横梁上,抬眼倒着看过去。 施南低头看着他,眼神比海风温柔,他伸另一只手轻轻的抚上夏飞扬的脸侧:“我觉得,我准备好了。” “啊?”夏飞扬又双叒叕的没反应过来,略显迷茫的应一声。 施南看着他由于仰着头所以格外突出的喉结动一下,心里突然也跟着一起颤了起来。 今夜天空云厚,但是星光都在他们彼此眼中。 他俯下身朝那喉结咬过去:“我说,我准备好了。” 也就像《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里他最喜欢的那段话还有后面半句: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即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 那晚,施南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十年前,他曾无望漂浮过的那片海,和彼时久久凝视着的,视线里遥不可及的那座灯塔。 而此时他却在岸边,望着眼前的海掀起张牙舞爪的滔天巨浪,是一场海啸,遮天蔽日的朝他迎面扑来。 他只是平静的站着,狂风暴雨再肆虐,仿佛也不得激起他内心分毫波澜似的。 他一动不动,任凭那浪头直直地拍向自己。在将将触及到他的前一秒,他甚至忍不住的张开了双臂。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缺席,但,也确实没什么的。 就这样,从一个接着一个浪头穿过,就像他自己说的,哪怕是荆棘路,爬也要爬过去。 他的面前出现了当年夏飞扬带着他飞驰而过的那座桥,浮在海面上,直直伸向远方。 尽头处,是灯塔在闪着光。 他微微愣住了,可能是有点难以置信,自己真的从那仿佛无边无际的浪头中走过来了吗? 他刚想回头看,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身后轻轻的拥住了,那个比他略高一点的人,明明平时总是那么挺拔如松的站着,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挨上他就像浑身没骨头似的。比如现在,对方的手环着他的腰,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清朗好听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施南,看,日出了。” 他睁开眼,昨晚没顾上拉窗帘的窗外,在夜晚还是一片混沌的海天相接处,此刻正鲜明的亮着绚烂的光。 他稍稍动了动,身后的人抱的太紧,他到底也没真正睡多久,可能从真正闭眼到这会儿睁开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身子还是挺疲的。 结果他一动夏飞扬迷迷糊糊的声音就传来:“嗯?要起吗?” 他转过头轻轻在那人唇上啄一下:“没有,我看看日出。” 等夏飞扬完全处理完离职交接的事情搬回宁城,时间已经快进到了九月底。 宁城的夏季漫长,单纯从气温来说,九月也完全还是可以一天到晚穿着短袖的季节。 他找了个离学校不远的房子,哄着施南一起住了进去,他也不急着去找秦灏天上班,说过去几年都太工作狂了要给自己gap一阵子,怎么也得赖到十一假期之后吧。 公寓离学校也就走路15分钟的距离,难得成了闲散达人的夏飞扬每天都要溜达过去接人,送人他早上起不来,下午接一接还是可以的。 Anders见到他自然是很高兴,他虽然没有成功的分到施南带的班级,但是和Kelly分到了一起,于是他也瞬间“乐不思蜀”了。 “Onkel舅,你又来接小施老师吗。” “也是来看你啊。”夏飞扬笑眯眯的糊弄他大外甥,Anders曾经困惑过一段时间是不是该改口叫施南别的称呼,但由于暂时全家一直也没有就此达成过统一意见,于是索性就还是继续一本正经的“小施老师”了。 “你看,我之前说希望你能天天陪我上学,这不是就几乎实现了嘛。”Anders还确实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孩子。 夏飞扬略有些遗憾道:“可惜你舅这样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他正想惆怅的抱怨几句不想上班,看见校门里走出来的人,一下子兴奋的挥手:“哎,这儿这儿。” 施南走过去轻轻拍一下Anders的脑袋:“今天谁来接你?” “我妈。”Anders答,说着就看见了熟悉的车,“来啦。” 夏橙阳放下车窗:“哟,都在呐。快上来Anders。别挡着后面来接人的车。”她朝向那俩,”要我带你们一段吗,天阴了,看着像要下雨。” 夏飞扬冲她晃晃手里的伞:“还用你说,我现在天天跟家看天气预报。” “是啊谁让你这么闲呢。”夏橙阳习惯性怼他一句,又道,“你俩1号记得回家里吃饭啊。” “知道。”夏飞扬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抬头望了眼天,“哟,真下起来了,咱走吧,回见啊Anders!” 雨一旦开始落下,渐渐的就变得越来越密。他俩反正也不赶时间,就撑着伞,慢慢的沿着街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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