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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飞扬……”她叫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飞扬疲倦的连表情都不想做：“今天只能在你这打扰一下了，你老公不介意吧。”一边说着一边换了鞋，抬脚往里走。 “他不在，出差去了，但是——”夏橙阳话音未落，已经走进了客厅的夏飞扬停住了脚步，半晌，低低的叫了声“妈。” 杨星旻坐在沙发上，面色如常的看着他：“哟，我儿子回来了。” 夏飞扬垂了头站在那，没动。 夏橙阳走过来，有点小心翼翼的：“那个……爸今天也出差去了，妈晚上过来给我送吃的，就说今晚不回去了。”她看看杨星旻，伸手拉夏飞扬胳膊：“夏飞扬你先去洗个澡吧，你……有带衣服回来吗？我拿Finn的衣服给你吧。” 杨星旻站起身来：“家里有衣服，回去穿。”她冲着女儿莞尔一笑：“Finn比他壮那么多，他穿不了。” “妈——”夏橙阳还想试图救场。 “夏飞扬，”杨星旻没搭理女儿，只看着儿子，“我觉得你应该也有话想和我说说，是吧。” 夏飞扬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妈，眼里空落落的。 杨星旻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走吧，不早了，别打扰你妹妹睡觉。” 宁城的午夜街头很安静，没什么车，杨星旻一路沉默的往前开，夏飞扬漠然的在副驾驶上坐着，眼神很散的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街。 开了一会儿，杨星旻停下了，夏飞扬看一眼窗外，终于出了声：“怎么开这儿来了。这是什么地方？” 杨星旻放下车窗：“不知道，随便开的。天热，来吹会儿江风。” 车停的离江不远，不过也不是什么公园或者景点，只是十分随便的一段野外路边，四下静谧，人迹罕至，黑灯瞎火的。不过遥遥的望过去，还是能看见那座极富盛名的桥，如一条光带，盘踞在暗色的江面上。 夏飞扬突然想起来，他带施南来宁城的那天，他们驶过大桥，他问施南，最喜欢的与宁城有关的句子是什么？ 施南答，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他又一次的蜷起腿，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膝间，心里一阵阵的扯着疼，太难忍，他真的不能再想起施南了。 “夏飞扬，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晕车，看见车子就犯恶心。有次我们带你来大桥，那时候大桥上还全是那种重型的运货卡车，你看着那些车，直接吐了。”杨星旻的声音响起，带着笑，似是随意的说起了童年轶事。 夏飞扬没有抬头，半晌开口，声音嘶哑：“不记得了。” “嗯，你那时才四岁，不记得也正常。”杨星旻轻轻笑一笑，“小时候你脾气可大了，特别讨厌车，走在路上看到车都会拉着我说，妈妈，我好烦它们，它们老让我吐，真讨厌。我呢，就会帮你呸他们一顿。如果是咱自己的车，我就上去踹一脚。” 夏飞扬喉咙里闷着嗤笑一声：“我好幼稚。”一会儿补一句，“你也是。” 杨星旻爽朗一笑：“可说呢，我就是个不靠谱的妈，从小你外婆没少数落过我。不过呢，”她话音一转，“也正是因为我这么不靠谱，没有‘妈’的架子，你小时候也就什么都愿意直接和我说，讨厌车就是讨厌车，从来也不憋着。我觉得咱俩这母子关系，还挺和谐的不是？” 夏飞扬终于抬起了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妈，你有话就问吧。” 杨星旻不看他：“我有什么好问的，你出国前那次过生日我不是也和你说了么，你想独立的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很好，我很欣慰，有些你自己的问题我们也确实无法替你解决。只是我们愿意给你提供帮助。前提是你得需要这个帮助。那，我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你还是不愿和我说的，自然是你觉得你自己可以解决的咯，既然你自己能解决，我还问什么呢。” 夏飞扬也放下副驾驶侧的车窗，猎猎的江风灌进来，一如他22岁生日那年，和施南并肩坐着的那个夜。 “妈。”不知过了多久，夏飞扬出了声，“我能抽烟吗？” “抽呗。”杨星旻不以为然。 夏飞扬点了支烟，烟头的红星在风里燃的有些摇摇欲坠。 “妈，我……我好像把一个很重要的人，弄丢了。” 杨星旻“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示意他继续。 夏飞扬靠在椅背上，今晚夜空乌云滚滚，他的眼里也失去了星光：“我有时候会想，其实我能遇到他，是不是本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遇到那么多的人，大部分人来了走了，也就罢了。可是偏偏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一点道理都不讲，就这么闯进了心里来，就不走了。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杨星旻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轻的点着：“当然是。” “但是现在，他还住在我的心里，我却已经找不到他了。”夏飞扬浅浅一笑，“物理意义上的找不到。我以为，我把他放在心里就好了，其实本来也就不怎么能见到面，我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他，不是吗。那为什么要难过呢？直到真的找不到他的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因为没有以后了，一点点可能的以后都没有了，没有期待，没有愿望，什么都没有了。我……我和他所有共同的交集，所有的可能性，就只能停在这里了。那我……那我……”他突然哽咽，话语一时有些难以为继，“我还怎么往前走啊……” 杨星旻转头看着他：“儿子，你对你妈的理解能力，还真是有信心啊。” 夏飞扬眼眶通红的对上杨星旻的目光，紧紧的咬着下唇。 杨星旻叹口气，朝夏飞扬伸手：“给我根烟。” 夏飞扬愣一下，摸出烟盒递过去，看着他妈接了，熟稔的点上，还是忍不住问：“妈，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 杨星旻瞥他一眼：“反正比你早。”她缓缓呼出一口烟圈，“是施南吧。” 夏飞扬一下坐直了身子：“……是。” “唉。“杨星旻又叹了一声，”那天在小区门口碰见他，你那样儿，我都不稀得说你，魂都没了。”她轻笑一声，“我这一向心高气傲的儿子，什么时候那么魂不守舍过？”说着又忍不住叹气，“不过这世界上，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夏飞扬颇有些紧张的盯着他妈看，毕竟他这也能算的上是传统意义的出柜了，即使他对杨星旻女士既有信任又有信心，但也还是本能的止不住忐忑。 杨星旻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儿子，我对你喜欢什么人，都没意见。我管不了，也觉得没必要管。心是你自己的，是不是？之前也说过了，我此生对你就一个要求，在遵纪守法、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拥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对世界的认知，找到自己，然后做自己，就够了。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牵动你的各种情绪，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你在乎。” 夏飞扬张张嘴，叫了声“妈……” “先别急着感动。”杨星旻挥手打断他，“我问你，你既然喜欢施南，为什么一声不吭的跑到德国去，然后一直又不回来？你表白了吗？哦，是不是跟人家表白，然后失败了，所以躲着？” “……算是吧。”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算是是什么意思？” 夏飞扬有些哑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之前施南的抗拒，自己的试探，还有得到的回答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他妈。 杨星旻听着皱起了眉：“我怎么觉得，施南这反应很反常啊。”她思索着，手里的烟都忘了抽，“你的理解，是他怎么着？恐同？” 夏飞扬茫然的“啊”了一声。 杨星旻摇摇头：“我觉得不是，你要我说，我觉得可能更像是一种，怎么说呢，自厌自弃。” 夏飞扬又“啊？”了一声，看起来愣愣的。 “唉，算了。”杨星旻叹口气，“我也不是什么专家，我也没跟施南说过几句话，我在这瞎下什么结论呢。”她抬眼看着夏飞扬，“所以你现在说，你找不到他了，是说和他断联了？” 夏飞扬又磕磕巴巴的把自己这两天的经历说了一遍。 “你说，他们家遇到了强盗，把家砸了，然后就彻底从那个地方搬走了。”她看着夏飞扬，颇有些不忍心道，“所以那边镇上的人也告诉你了，人都没事，好好的，没受伤，对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找你。” 夏飞扬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怔在了那里。 “夏飞扬，我说这话，可能有点残忍，但是……你是我儿子，我当然支持你的感情，但我更难免会心疼你，你说你现在，满世界追着找他，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想知道他去哪儿了，你想要这个朋友，不想失去他，这都没问题。那他呢？他如果在乎你，也同样想要你这个朋友，即使事发突然，但现在也过去好几天了，如果想的话，他其实……也是可以来找你的。”杨星旻灭了手里的烟，“就像当时，他来宁城找你，要给你过生日一样。” 夏飞扬忍不住想起那个夏天，那个日照丰盈，高温酷暑的夏天，有一个人，自己坐了好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在烈日下拿着地图走了六公里，找到了一个他仅仅是短暂停留过的地方，只是为了来祝自己生日快乐。 他还想起那个人看着他微笑，白皙的脸被太阳晒的发红，对他说：“送礼物最重要的是诚意，也不过就是四百多公里的距离，不算什么。” 施南曾经，也是用一腔真心在对他的。 “我也把你当作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我也终于可以为你做点什么了。” “我就想，把夏天的星空送给你。” “希望你在遥远的他乡，也能有空看看星星。”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他突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不可遏制的想起自己在江畔对施南说的那句，“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不想和我做朋友了，那也没关系，不用记挂着我之前对你怎么样。我对你好，是希望你轻松快乐，不想成为你的枷锁，好么。” 话是他自己说的。 杨星旻又点了支烟，轻叹一声：“儿子，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日子还是要过的，路还是要走的，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夏飞扬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出声。 在那个山间小镇的静谧夏夜里，他很认真的问施南：即使我在你这，不得不做个过客，也是个挺不一样的过客不是么。 施南说，你是。 但那又怎么样呢，再不一样，不还是个过客。 他自己亦曾洒脱的说过，我们每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过客。 那夜施南隐在暗色里的侧影，高傲又孤独。 遥不可及，遥不可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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