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捡起防尘罩,罩到衣架上,然后把衣架推到不碍事的地方。 那颂在沙发上睡得很沉,打着小呼噜。手里抓着一个金黄色手机,黄金外壳镶基佬紫的钻石。 眼睛被辣到,宣和吸着凉气,弯腰从那颂手里拿出手机。“这审美……” 手机刚从手里脱离出来,宣和的手腕就被抓住,力道之大捏的他又吸了口凉气。 那颂皱眉呓语,断断续续。 “你就那么,讨厌我……” 宣和弯腰再弯腰,耳朵几乎贴到那颂的脸上才听清那颂说的什么。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又委屈又愤怒。宣和略一琢磨就知道这小子出师不利,他的优点一点没继承。 “你不知道你有多讨厌吗?”宣和掰开一根根攥紧的手指,“后悔没早点送你走。” 他用力太大,吵醒了那颂。 那颂睁眼就见自己抓着宣和的手,仿佛抓到烙铁似的甩开手里的手腕。凶巴巴地问:“你干嘛!” “这话得我问你,”宣和坐到扶手上,垂眼看进心虚的孩子的眼里,“昨晚睡在哪了?” “我成年了。”那颂翻身,把脸藏进沙发背里,“你管不着。” “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告诉他你最近在干什……” 那颂扑腾从沙发上跳起来,站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凶神恶煞似的瞪着宣和:“你敢!” 宣和仰头看外甥,笑的又痞又坏:“我为什么不敢?” “你敢……”那颂似乎哽住了,哽的脸红脖子粗,好几秒才蹦出一句话:“戴湛博回来了,你敢说,我就叫戴湛博来!”他呼哧呼哧喘着气。 宣和站起身,脸上的笑被严肃取代。“你以为他还能……” “不能吗?”那颂的怒气平息的很快,他笑起来。如果有面镜子凭空出现,照一照舅甥两个人的脸,两个人大概都会惊到,他们怎么拥有同款讨打的表情。 戴湛博是宣和和奶茶之间最大的隐患。曾经搞到两个人分道扬镳,决绝到“老死不相往来”。那段时间是宣和最大的噩梦。 宣和妥协了,笑了一声,无奈地叹息从鼻腔发出。“亏我疼你,白疼了。” “少来。”那颂跌回沙发里,“以前出去鬼混,都是打着我的名头,不拆穿你,少来惹我。” 宣和气得牙痒,按住那颂的脑袋一顿乱搓。搓的红毛起静电,根根直立。那颂奋起反抗,一大一小打成一团。 奶茶拎着中饭的食材开门进来,就看见他们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学富五车的教授被扯得衬衫凌乱,头发炸起,西裤都撕开了半管。被按在茶几上抽屁股蛋的人似乎是他那位便宜外甥? 奶茶不敢置信,揉揉眼睛,再看。确定了就是他俩。 客厅里的家暴活动瞬间被按暂停键——一向温柔的舅舅高举着拖鞋,大逆不道的外甥揪着舅舅的耳朵……两个人都以十分怪异的姿势制霸着彼此。 奶茶放下揉眼睛的手,悄悄后退,慢慢关门,三四秒后,再开门,再迈进屋。 很好,一切恢复正常。宣和坐在沙发靠近玄关的这头,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全都系着,头发向后撸顺,摸得水光锃亮,过多的水从鬓角流到下颌,滴在有点发皱的袖管上。唯一暴露的是半条撕开的西裤和一只没拖鞋穿的脚。 那颂坐在沙发距离厨房最近的那头,半边屁股翘着,屁股下坐着一只拖鞋,两手举起的杂志挡住上张脸,只露出桀骜不驯的下巴和嘴巴,翘起的二郎腿上的拖鞋撕开了一半。 奶茶停在茶几前,把手上的一兜食材放到干干净净的茶几上,又弯腰从茶几下面捡起收纳盒和两本书,以及摔开壳的遥控器。摆放好东西,他抱臂打量位于楚河汉界两边的两个成年人。 “不想说?”奶茶把宣和从头到脚仔细端量一遍。 宣和抬眼,给了他一个“老婆给点面子”的眼神。 奶茶点头,伸手一点那颂:“午饭,没有肉。” 那颂立刻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喊:“凭什么!是你男人先动手,你们他妈的还有理了!” “就凭我是厨师。”奶茶拎起食材往厨房走,“而你,动了厨师的男人。” 杂志嘭地摔在茶几上,那颂挤过茶几和沙发之间,大步朝外走,经过宣和,踹了宣和小腿一脚。 宣和起身追了两步,临到门口想起自己西裤坏了,忙停步喊道:“干什么去!” “我他妈再回来我是狗!”那颂在院子里咆哮。 —— 柯桦拎着药从校医院出来,拐过几条小路,走进流浪猫的领地。 草坪上,五只肥肥的猫围拢着今日的金主爸爸。排队从金主爸爸的手里叼走个头足够大的鱼干。猫猫们一个个满脸兴奋,互相交换信息:“过年了?吃这么好!”“想多了,只是来了个人傻钱多的傻白甜而已。” 人傻钱多的傻白甜派送完一盒鱼干,又拿起一盒拧开,手刚摸到鱼干,盒子就被拿走了。 柯桦把盖子拧好,横着放到草地上,手指一拨,罐子滚出去,几只猫立刻放弃吃腻的鱼干去追“滚筒玩具”。 那颂头也不抬,垂着脑袋,耷拉下来的头发正好掩盖额头的擦伤。 “报警吧。”柯桦拧开碘伏,拿出棉棒。 “有病。”那颂依旧不抬头。 “你污蔑教授,不该报警抓你吗?”柯桦拿食指抵住那颂下巴抬起他的脸,蘸了碘伏的棉棒擦在他额头上。“宣教授,可是我们学院最温柔可亲的教授……” “屁!”那颂愤怒地瞪着说屁话的人,“他他妈比谁都会装!”他小时候宣和跟奶茶干的那些事,写出来,全国这么多网文网站没一个能过审。 “还有哪?”柯桦把棉棒扔进袋子里。 那颂举起胳膊肘。小拇指长的划痕不算明显,单看伤都构不成擦伤,但是看那颂的表情……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副咬死谁的样子。柯桦觉得擦擦也不是不行。他又抽了一根棉棒,象征性地蘸了点碘伏,在划痕上轻轻擦了一下。 那颂低头吹了吹。抬头就见柯桦看着他。 “还有吗。”柯桦问。 那颂嗖地把小腿踩到柯桦两脚之间,把短裤向上一撸。还是一道构不成擦伤的划痕,薄皮破了一层,别说血了,皮肤组织液都没渗出来。 柯桦叹气,抽棉棒蘸了一丢丢碘伏,飞快擦了一下,扔掉棉棒。 “我要去验伤,告他!”那颂愤愤地揪了一把鲜嫩的草,递到一个吃到肚皮拖地的肥猫嘴边,“吃了!” 撑到动弹不了的肥猫,疑惑歪头:“喵?” “那赶紧去,要不该愈合了。”柯桦对一生气就无差别伤害的混蛋无语至极,伸手抓过那把草揣进兜里。“小心它去PETA投诉你。” 那颂愤怒薅草,薅完草无猫可喂,于是,又一股脑塞进柯桦裤兜里。 柯桦瞥一眼鼓鼓囊囊的裤兜,又瞥一眼脑子烧冒烟的白痴。他从袋子里翻出俩饭团。 那颂立刻放弃薅草,抢过一个饭团,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早饭的米线早在跟宣和打架的时候就消化了。从家属楼走去教学楼找柯桦的路上,他脑子里产生过一百次“如果我此时晕倒,木头来了会不会给我做人工呼吸”的想法。因为当时,他很饿,天气还非常热,脑袋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在打转。 从放学的人群里一眼看见柯桦的那一秒,他差点哭出来。妈的!不能说太丢人了! 那颂化悲愤为食量,嗷呜咬了一大口饭团。 柯桦偏头看着,忽然说:“猫粮好吃吗?” 那颂:“……” “呕——”他开始往外吐,甚至想扣嗓子眼把咽进去的吐出来。 “骗你的。”柯桦抛起饭团又接住,忍不住笑起来,一只手撑在身后,仰面朝天,对着天上的流云放肆大笑。 “草你——!”那颂一把把饭团捏爆。后面那个字他怎么都骂不出口。从法律层面上讲…… 他捏住柯桦的下巴,把捏碎的饭团塞进他嘴里。柯桦依旧是那副笑到撑不住自己的样子。 那颂满腔怒火在看见噙满笑意的眼睛的同时消弭于无形。 他躺倒在草地上,呼出一口气。“我不想回去。”他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偏巧风吹过,把他的话送到了柯桦耳边。 “很远吗?”柯桦问,“出地球了吗?” “滚。”那颂偏头横柯桦一眼,“出地球了又怎么样?” “也不是什么问题。”柯桦说。 “有病去看。”那颂转头看天,流云在蓝天里肆意翻卷,阳光一会儿有一会儿无,很久他又问:“什么是问题?” 柯桦盘腿坐正,伸展右手,五根修长的手指仿佛能撑住整个碧蓝苍穹。 那颂认真地盯着那几根手指,他忽然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牵过自己,牵过吗?牵过吧?什么时候?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手指划过空气,穿过两人之间透明的壁垒,“啵——”有什么在那一瞬间被戳破了。 就在手指间即将触到柯桦小拇指的时候,一只手啪地抽在他手背上。 柯桦睨他,掰下大拇指,“没脑子,”接着掰下食指,“傻,”然后是中指和无名指“白痴,缺心眼……” “什么?”那颂翻身坐起来。 “这些都是问题。”柯桦说。 那颂偏头冷笑,他现在很冷静,不想揍人。他把蜷起四根手指的手压下去,盯着柯桦,语气极为认真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 柯桦忽然低声唱起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间会不会倒退一点……” 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盖过天地间所有声音,明目张胆地袭击了那颂的耳朵,他很想捂着心脏倒地不起,吐血三升。但是所有感官都没能快过眼睛,他从来不知道泪腺也有听觉,一瞬间湿润了眼角。 柯桦紧跟着换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就可以把所有人都留在我身边,每天快快乐乐吃吃喝喝聊聊天……” 柯桦已经尽力把歌唱的很欢快,可是那颂的脸上还是一副“全世界的坏蛋都来抢我的东西”的欲哭的表情,或者说是“有个坏蛋抢了我的全世界”的绝望的样子。 柯桦有一瞬间很蒙,也不懂。不是只跟宣和闹了别扭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怎么了?”他凑近,鼻尖几乎碰到那颂的鼻尖,他鼻尖不会变长,但是不听话的手指似乎长长了,点在那颂眼角下面。 眼角凹陷,一滴泪被迫滚出安全区,落在柯桦的指甲上。柯桦定住,抬着手,举着指甲上的那滴泪。 那颂更尴尬,他宁愿在柯桦面前流血、骨折,甚至被宣和打屁股,都不愿意在柯桦面前流泪。 “怪我。”柯桦慢慢收回手,手指平移,下降,所有动作都十分缓慢,指尖触到一根草的叶片,手指倾斜,泪从指甲上滚到草叶上,露珠一样安静地躺在叶子上,阳光下折射着这个世界所有的颜色。“唱的太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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