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常常想起你哥吗?”萧景轩突然问道,“我是说,杜生。” 萧景轩也不想自己是个捕风捉影的怨妇,但是每次,每次,每次和唐一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把自己和杜生放到一起做对比,反复地刺激自己的伤口,直到心上不再有感觉。 “嗯。我很想他。”唐一用戴着手套的手把雪人的身子塑得更圆润对称,“冬天我们也会一起堆雪人。” “游乐园也去吗?”萧景轩的脸掩在夜色中,他淡淡地问。 “嗯。他很喜欢去。”唐一没停下手下的动作。 说起杜生,唐一的话就会变多,他过了一会儿,见萧景轩也没说什么,又道:“我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萧景轩问道,他站了起来,四下寻找什么可以充当五官和双手的零部件。 “如果我和他在一座城市念书的话,即使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天天在一起,现在就可以和他一起堆雪人了。”唐一仰头看着从黑夜飘落下来的雪花,眼底是不曾遮掩的寂寞。 萧景轩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明白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情,他也许是嫉妒,连唐一这样的人,也拥有着不可替代的、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牵挂。 “你很喜欢他?”萧景轩问道,他的坏心眼暗自作祟, 唐一太过于纯粹干净,直白露骨,他的心里很少有人性的卑劣,更没有人性的柔软,挑拨离间的话萧景轩不是没有说过,可是唐一从来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他从未把自己情感上的付出和精神上的以来当成不堪的缺点,这就像是他给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 “嗯。”唐一见萧景轩走开,也跟了上去。 “我和他你更喜欢谁?只能选一个。”萧景轩并不着急,比起得到情感上的回应,他更喜欢折磨别人,他满身都是从张若匀那里学到的坏习惯。 唐一没有丝毫的犹豫,“杜生。” 萧景轩没说话,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给雪人装上眼睛和鼻子,唐一给雪人插上双手。 “你好像不喜欢杜生。”唐一抬眼看了一眼萧景轩,他能感觉到每次两人一谈到这个话题,萧景轩总是会表现得得很不正常,但是又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 “你想当他一辈子的跟屁虫?时时刻刻模仿他,讨好他?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萧景轩在外野生生长了数年,看到唐一这种被精心栽培雕琢的生命,生理性地感到不适。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总是对的。”唐一答道。 雪人堆好了,校园里的人稀稀拉拉,安静得能够听见雪落下的声响。 “要不要再堆一个?它看起来有的孤单。”唐一看向萧景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和雪的温度一般。 “它感觉不到。”萧景轩说完,抬手,把堆好的雪人推到了,就像他以往做得那样。 唐一的脸上有些惊讶,他没救下雪人的脑袋,有些可惜,“你不喜欢吗?” 他难以明白萧景轩的行为,就像他永远读不懂语文卷子上的古诗和现代文一样,他通晓不了人类变化多端的爱恨。 “没有。”萧景轩的神色很淡然,刚刚做所的一切,唯有在最后被自己一举毁灭的时候,才是他一直等待并享受着的,“只是它总会消失。留着也没意思。” “把它放冰箱里如何?”唐一还真就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我也觉得很可惜。每次想带回家放冰箱里,都会被杜生拦着。” 萧景轩眉毛一挑,和唐一待久了,真的是极为修身养性,“那捏一个小的带回去吧,” 唐一似乎更加感兴趣这个,就这刚刚大雪人身上的雪,在手里你捏了起来。 “你是不是做什么都非要得到他们的批准不可?”萧景轩看着唐一捏雪人,悻悻道,“真可怜。”他带着怨气和不满,说话也跟着难听起啦,他甚至想故意激怒眼前这个总是波澜不惊的人。 唐一对此也不做辩解,“我不想做被人讨厌的事。会被赶出去的。”他低着头捏着,很快就成型,放在手掌上展示给萧景轩看,“怎么样?” “我想你也把它捏碎了。” 唐一满脸的不解,“不是说可以带回去吗?”他觉得萧景轩今天很奇怪,出尔反尔的。 “把它捏了。”萧景轩的语气很平静。 唐一似乎有些不舍,但还是照做了,他的表情木然,对此习以为常。 “你不生气吗?我让你做了你不愿意的事情。”萧景轩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唐一的逆来顺受让他感到焦虑和难受。 萧景轩说完,不依不饶地看着唐一,企图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焦灼和愤怒。可惜没有,唐一一脸的漠然,他们两在风雪中对峙良久,让萧景轩的无理取闹被积雪悄无声息地掩埋。 萧景轩见对方似乎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一咬牙,咬肌紧绷,扭头走了。 “萧景轩。”唐一在后面突然叫道。 他转身,想看看这个人能给出什么天大的反应,结果人还没看清,一团巨大的雪球迎面砸了过来。萧景轩,没站稳,一个踉跄,往后跌了下去,摔在积雪上,痛喊了一声。 ----
第47章 求救 “我靠,你干什么?”萧景轩抹了把脸,鼻梁生疼,眼前也模糊不清,暂时聚焦不了。 唐一的这一球显然是铆足了劲,天知道,短短几秒内,这个混账是怎么在捏出一颗又大又硬的雪球的同时,又追上他的。 “萧景轩。”哪知,唐一并不理会他,只是又淡淡地叫了他的名字。 萧景轩晃了下脑袋,终于缓过来,不耐烦地应道:“干嘛?” 不过已经晚了,几乎是在萧景轩答应着的那一秒里,唐一的雪球又迎面招呼到脸上,和刚刚砸到的地方完美重合。萧景轩的脑袋被砸得往后仰了下,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嗷!卧槽!”刚刚聚焦的视线又被砸花了。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听见唐一慢慢走进的脚步声,那人弯下要来,伸手捧了一大团雪,然后站着团成球,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盯着他看。 等萧景轩再次缓过来,看清了唐一,只见唐一早就托着那颗待会还会招呼道到脸上的雪球,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他——不过也不算,萧景轩觉得,唐一可能有些生气,或者非常生气,但是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他只是感觉。 说不上来。 唐一总是面无表情,很少看出什么情绪波动,但是这一秒,他觉得唐一面若冰霜,布满黑线。萧景轩的喉咙滚了滚。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气馁,因为,唐一可能也不是真的有什么脾气,可能会应着萧景轩的要求,对他生气。他想把这个人的所有外壳拔下,看一看他深埋着的内心,只可惜,他越拔越感到悲伤,唐一是如此地表里如一,他没有表情,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情。 这个人是真的无所谓。 冷漠地让人心里发闷。 他一直以为,唐一无条件地满足家里人的要求和期待,为了任何人都可以做出改变,心里是痛苦不甘的,但其实这个人是心甘情愿、没有怨言,他的目的和行为都是如此直白,坦荡地让人心虚。 唐一像一个没有皮肤的人,他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只是一股脑地模仿着人类地一举一动。这种悲伤和无奈,就像艺术家爱上了自己的雕塑作品,程序员爱上了自己的代码。这个人,没有自我意识和个性。 萧景轩是个表面乖巧,实则很叛逆的人。 他表面听话懂事,其实背地里又什么坏事都干过,他怕自己的人设崩了,影响这一好学生人设带来的便利,又怕没人知道他真实的样子。他自负地认为,人总是会大大小小地拥有些相似之处,但是眼前这个人,和他所有的认知截然相反。 他就像是第一次见识过人类一般,手足无措。唐一没有如此突兀,他表现得不太自然,但是总是会被身边地人归结为性格古怪孤僻,然后被稀里糊涂地接纳。 都说是智商高的人,在情商方面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缺陷,唐一可能是这一类的极端。他的智商高到,会通过模仿来获得几乎为零的情商。他凭借一己之力,让萧景轩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人群中最丑陋的异类。 唐一选择了人类身上的所有优点来继承,摒弃了了缺点,做得完美无缺,天衣无缝。他不会嫉妒,不会焦躁,他无欲无求,他极度理性。 这个人这几个月以来时长伴在他的身侧,他捂着心里快要自焚的火焰,可对方毫无反应,甚至有些置若罔闻的味道,他觉得自己有些像独角戏的小丑,演一出被吹嘘高捧的戏码,可是台上的观众也并不关注戏剧本身,他们只是慕名而来,借此附庸风雅。 他渴望着被知晓,尤其是这个被他拉进心里想关起来的人。他把自己撕扯得破破烂烂,赤裸地展现自己,渴求被对方吞噬干净,可是对方只是匆匆浏览,给他留下一些理性的、富有逻辑的总结概括,然后接着去阅读其他部分。 萧景轩有些自嘲地笑了,手肘一松,陷在了松软的积雪里,看着漆黑的夜空飘下雪白的星星点点,像是盐一般,撒在了他献血汩汩的伤口上。他是那么地,想在一个人身上得到安慰,就算随便表示一些什么都好,他都会很满足。 “萧景轩。”唐一漠然地站在一旁,见对方脸上的雪碎融化后,又叫道。 萧景轩有些自暴自弃,校园里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住校生早就全部移到阶梯教室,上最后一段晚自习,走读生也已经回家,这么大的雪,这么深的夜,这么冷的温度,只有他们两个还在这一片寂寥之中。 开始下雪后,他们这段时光就变得空闲起来,田径场上已经不适合跑步,从教室走到家最晚就是半个小时。他和唐一沉默地相伴,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劲地讲个不停,唐一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予回应。 他脑子一热,和唐一讲了所有事情,他终于放下了担子,不再是用“我的朋友”,第三人称来开头,也不是用虚情假意的“你有没有”,第二人称来开头,他用第一人称讲“我”来述自己的痛苦悲伤。 一点一滴,一段又一段。 他通过梁晴跃知道了这个人的惨淡的过往。他欣喜若狂地袒露自己,可是越是想抓住什么,越发现人类之间可悲的壁垒。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甚至连彼此之间的爱意都无法明了。他引以为傲的语言,只会让他越说越寂寞,把他隐忍多年的委屈和负担,用手指默不作声地捏碎成粉末,扬在风尘里。 他闭口不谈时,自己的痛苦和不幸仿佛是一种荣耀般的折磨,他小心翼翼诉说出来,这一切突然变成了一个故事,一个几个字就一笔带过的故事。他感慨到人类之间的寂寞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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