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周,唐一手上的纱布拆了,但是仍然还是带着黑色露指手套,他的皮肤太白,新长出的嫩肉会变得很明显。 临近十一月底的一个周六晚上,萧景轩刚刚洗漱完,就打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您好。”萧景轩对接听陌生电话并不陌生。 “你好。萧小同学。”对方的声音带着感染着人的快乐,“我是唐一的妈妈。我们见过,还记得吗?” “嗯。阿姨好。”萧景轩停下了动作,关掉了水龙头。 这通电话,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你准备睡了吗?我想打扰你几分钟,可以吗?”梁晴跃说话的语调和声音总是会有这种神奇的聚合反应,让人难以拒绝。 “没事。您说吧。”萧景轩尽量放松自己的语气,他抬眼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另一只手,轻轻捏上了洗手台的边缘。 梁晴跃轻轻地笑了,带着一种可包容万物的宽容,“请不要紧张才好。我知道,私自调查你,这很失礼。我很抱歉。” 萧景轩的私人信息早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查到,比用百度都方便。 托了张若匀的福。 他的名字,在祈临的贵圈中,一直是一个笑话般的存在。 想不知道都难。 “嗯。没关系。”萧景轩的左手还是继续紧握着洗手台边缘。 “我希望我给你打电话这件事,你可以保密。”梁晴跃的声音终于有了几分严肃,“可以吗?” 萧景轩别无选择,他从来都是没有选择权的,“好的。” “之后的事情也要保密。尤其是唐一。”梁晴跃顿了顿,她的敏感,在说话的字句间一览无遗,“如果不小心被发现了,就要告诉我,我来解决。” “好的。”萧景轩的手指摩挲着滑腻的沾着水的陶瓷外表。 “我想约你谈谈,唐一的事情。明天下午你们休假的时候。谈话可能会久一些。”梁晴跃终于点明了来意,但是声音依旧温柔似水,就像他们在谈论的是今日的银杏如何。 萧景轩的左手放在了洗手台的边缘,“好的。”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梁晴跃给了他一些自主权。 “下午两点,地点您定吧。”萧景轩重新打开水龙头,用水冲洗沾着左手。 “祈江大桥旁的公交车站吧。我想散散步。”梁晴跃道。 “好的。” “嗯,晚安。”她天生自带的柔情,对任何人都毫不吝啬。 但萧景轩撒谎成性,他是天生坏种。 周日两人吃完饭,萧景轩道:“我和朋友有约,出去一下,晚饭前会回来。” 唐一抬眼看看他,“好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唐一是一只被驯养得当的狼匹,会为了臣服领导者而磨平自己的爪牙,丧失野外独立生存的能力。萧景轩看着唐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 他提前来到约定地点,但是没想到对方比他来得还要早。梁晴跃编着两辫麻花辫,白色的针织粗线毛衣和鲜活的绿色高腰A字裙,这个绿色像春天的银杏,方头厚底的黑色哑光小皮鞋,白色的长袜,带着大波浪的草帽,背着和裙子同款绿色的针织单肩包,上面是简单的云朵图案。 她像个恋爱中的少女。 萧景轩不由自主地想,可能张若匀也曾经这样过。 “阿姨好。”萧景轩看见了她,和她挥手打招呼。 梁晴跃垫着脚尖,大力挥手回应他,仿佛他们两个真的是来约会似的。 啊,不是。 应该是这个女人约完会后来见他,萧景轩终于找到了贴切的比喻。 “我以为你会坐公交车来。”梁晴跃并不主动过去,而是等萧景轩一步一步靠近。 “我更喜欢地铁。”萧景轩挤出笑容。 “吃饭了没?” “吃过了。”萧景轩走进,梁晴跃带领着前走方向和速度。 梁晴跃边走边看着沿江的景致,阳光下的祈江是浓郁的蓝绿色,波光粼粼,轮渡上挂着褪色的彩旗,在两岸载着乘客往返。滚滚的江水,让人宁静。 “唐一是我们收养的小孩。”梁晴跃说,她的停顿和语调,仿佛是在自叙,“他是祈明孤儿院的第四批小孩。到现在我们也找不到他亲生的父母,消失得没有任何踪迹。” 萧景轩默默听着,他随着梁晴跃的眼睛看去,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你应该不知道。但是这件事情确实闹得很大。”梁晴跃这时候停了下来,看着萧景轩,看得萧景轩一阵心慌,“祈明孤儿院的老院长是个恋童癖。” 萧景轩自知自己的表情管理失控,但是被梁晴跃逮得正着,他的眼里满是动摇。 “他在虐待中长大。”梁晴跃的脸上满是忧愁,眼底的哀伤,是一个母亲的痛苦和惋惜,“每个孩子都是被神明赠予的礼物,都该被世间温柔以待。” 她悲伤的瞳孔中,映着萧景轩的样子。 萧景轩感觉仿佛被一枪打穿了胸膛,周围的一切都慢下来,声音也消失了。 梁晴跃转过头去,凝望着无穷远的尽头。 “对不起。”萧景轩脱口而出。这句话在很多时候是万能的。 梁晴跃轻轻地笑了一下。 “呃……嗯,我想说的是,听到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对唐一的了解一直都是流于表面。”萧景轩把手背到身后。 他没有和梁晴跃这种人相处的经验。他接触的都是和梁晴跃截然相反的人,太多的时候,他们并不值得喜欢,但是让人感到舒适,他们满嘴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搅动风云,搬弄是非,步步为营,字里行间都是交缠在一起的利益和爱恨。 突然遇见有什么人,如此诚恳地袒露,萧景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股令他恶嫌不止的气息,胸腔燥痒得想把五脏六腑干呕出来用消毒液清洗一遍,像空气中,在阳光里飞舞的尘埃的味道。 “嗯。”梁晴跃淡淡地答道。 她把话说得很干净,她把一切亮得太坦然,打得萧景轩一阵手足无措。 梁晴跃知道的必然远超他的想象,虽然杜家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社交圈里,但是她定然已经全部彻查清楚,她在给自己,一个自首的机会。 “我……嗯……唐一和我们组里的同学有些近。”萧景轩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跟在梁晴跃身旁,“对我却一直很冷淡。我有点嫉妒。和他闹了些矛盾。” 谎言,如果加上一些令人难堪的成分,就会提高其可信度。 萧景轩那天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和好,一会儿又说没有矛盾,但是那种情况下的唐一,说什么都会相信。但现在的梁晴跃可不是,她会是个很棘手的对象。 梁晴跃果然很受用,她脸上涌现幸福的红晕,侧脸看着萧景轩笑,“她果然很漂亮对吧。” “呃。嗯。是的。很好看。”萧景轩有些看不懂梁晴跃的这步棋了,他晕头转向,只能依靠着本能反应答复。 “嘿嘿。”梁晴跃笑着,很愉快的样子。 萧景轩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这个母亲溺爱骄纵着自己的孩子,她放任唐一缺陷的成长,浑然不觉,甚至对自己的作品引以为傲。 孟子梁自比赛结束后就没有来找过茬,乖巧得过分,萧景轩暗自心惊这个未曾谋面的家族,每一次见面都让他的眼界得以拓展,像是不属于祈临的物种。 ----
第43章 疯狗 世洲大厦今日仍旧沐浴着和煦的春光,茁壮成长,萧景轩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被警车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他从昨天就联系不上白宇帆,他知道,他们开始行动了。 白宇帆被白鑫关在了郊区的大别墅里,没收了所有通信设备,派众多保镖看守。 “老大。”季一诺跑进来,神色慌张。 萧景轩伸了个懒腰,他玩笑般地叹息,这些人,一贯如此,在贪婪面前诚实得可怕,“告诉唐先生,我失联一段时间,不必担心我。” 萧景轩还想再讲什么,可是人已经来了。 “您好,请问是萧景轩先生吗?”来人是一队年轻的警察。 “我是。”萧景轩走近几个警察。 “我们收到举报,您涉嫌贿赂、职务侵占、合同诈骗等多项犯罪,目前已取得拘留令和搜查令,麻烦和我走一趟吧。”带队队长向他展示警徽。 另一名警员向他展示盖着红印的文书,然后帮萧景轩戴上手铐。 “好的。”萧景轩心里异常平静,他甚至有些想笑。 死到临头,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托付的人。那张名片在他联系不不上白宇帆的时候,就被他撕碎了,丢到了垃圾桶里。 不过他现在后悔的是,他让季一诺转告给唐一的话不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他信不过任何人,他思来想去,竟发现自己混迹商圈那么久,大难当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自救的办法。任何人都可以立马转过来咬他一口。 把他留到这个项目开始动工,已然是多方势力博弈后的结果。 有人想置他于死地,有人想让他孤立无援,有人想榨取他身上最后的价值。他静静地等待,等待这场大戏拉开帷幕。 季一诺听着警铃呼啸离开的声音,目光落在了垃圾桶中的碎纸上。 世洲借此免去了萧景轩的职务,由白宇帆的堂哥白宇新担任。 在被行政拘留的这漫长的十五天,萧景轩的脑子里都是唐一,他从他们在教室见的第一面开始回忆,要是他现在手里有笔,应该已经写下了十几万字的文字了。 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匮乏,他甚至会时常怀疑自己对唐一的感情。要是他的爱人,能够读懂他的文字就好了。 他要写下一打用语肉麻、矫揉造作的情书,他要写下一整面墙的、密密麻麻的情诗。 写他荒草丛生、跌跌撞撞的岁月,写他朝思暮想、情有独钟的皎月,写他羞于启齿、胡搅蛮缠的轻狂,写他破破烂烂、如数家珍的幻想。 要是他不用表达,对方就能明白就好了。 一朝失势,往日称兄道弟之人皆做鸟兽散尽。萧景轩整日面对这反反复复询问他、和他确认细节的警员,他相当配合,他可真是太配合了。他生怕自己进不去,怕就怕自己过几天就要被放出来了。 他一身被搜得干净,出去了怕是要喝西北风去。 说起西北风,萧景轩昨晚做梦,倒是想起个事儿来,说不上什么大事,但他从此以后就总觉得吧,人活一世,真不能太憋屈。 祈临一中高三年级会每个月放一次月假,每月最后那个星期的周末,有时候两个月里可能会放三次,频率取决于学生的状态,状态差就会多放一次月假。 已经是十一月份的月末了,但是那年的祈临天气特别冷,但就是不见下雪,爱起雾,飘小雨,整座城市色彩的对比度陡然增加,浓重的水汽久久徘徊于祈临不舍离去。天气预报说,他们月假的那两天是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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