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任玦进了厨房,“你们去陪钱奶奶。” “哇哦,”秦筝说,“唯二靠谱的都在这厨房里了。” 烧开了水,任玦负责把焯熟菜和虾。李汤切肉腌肉。要做的菜他都写好在备忘录上了,任玦看一眼就知道要干什么。切菜和水沸腾的声音填满了厨房,像包裹易碎品的泡沫纸。 任玦说:“等一下。”上前两步,低头把李汤落下来的袖子重新完好。李汤说:“谢了。” 任玦祈盼那袖子再滑下来一次。 榆钱儿在房顶上补漏,菜快炒好的时候才下来,站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讷讷地走了,去给钱奶奶换新的手机卡。 李汤说:“榆钱儿过段时间去省会打工了。他有亲戚在那边,说可以带他,是个正经营生,多少赚点儿。” 任玦一愣。炒菜一道一道装盘端出去,屋子小,他们在院子里支了桌子。刘娜娜和吴移拿着碗筷恭迎御膳,蒋小沅很晚才到,一个人坐得远远的,委委屈屈地玩手机。 等李汤和任玦也坐下来,钱奶奶拊掌笑:“好好好,这么多孩子,真好。”说着就要榆钱儿给他满上,想跟人碰杯,所有小孩儿都吓坏了,劝老半天。李汤说:“沅儿你来坐这边吧,离羊肉近。我今天羊肉炒得不错。” 蒋小沅很哀怨地瞥李汤一眼,这才来了,任玦不作声,正要移凳子,李汤往他这边靠了靠,让蒋小沅坐在自己和秦筝之间。吴移在任玦的另一边坐着,闷着头吃菜,一声不吭,筷子碟子一通乱响。 钱奶奶说:“哎呀,李汤这孩子,台面。小沅无忧无虑。筝筝有时候顽皮,但知轻重。”一个个点评过去,碰到不熟的一律夸俊俏,最后落到榆钱儿身上,“现在也长进了一些,幸亏有朋友帮衬。” 榆钱儿站起来,举着一杯酒,简单示意,一口闷了,才借着酒劲儿说:“以后奶奶也拜托大家多照顾。我先谢过了。” 榆钱儿的言行郑重得格格不入,在场众人一时间无从反应。榆钱儿又喝了一杯,释然地笑了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有本钱,我没有。” 蒋小沅出声:“榆钱儿……” “我认命。”喝完第三杯,榆钱儿简单地说,“我得去给自己挣本钱了。”
第19章 上·18 对望的山岭 许多年后任玦再回忆起来那天,只记得阳光好得异常,砖瓦闪光,连树梢的叶子都是金绿色的。吃完饭后,有人打游戏,有人在扫院子,有人絮絮地聊天,还有人唱歌,唱着唱着睡着了。那是一个完美到不真实的片刻,一个短暂的永恒。 以后再没有过了。 钱俞在院子的角落修剪葡萄树,任玦和秦筝远远地坐着看。秦筝说:“今年葡萄成熟的时候,你们都可以来摘。他自己也摘不了了。” 任玦说:“我不一定能来。” 秦筝翻白眼:“我只是客气客气。” 任玦笑起来。秦筝的眼神始终看着钱俞,她发愁地说:“脾气又差,人还一根筋,到外面能赚到什么钱。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秦筝说,小时候别的女生嫌她骄傲,跳皮筋不带她。她不高兴地跟钱俞抱怨,钱俞第二天就去恐吓那些女生,结果当然更没人跟她玩了。秦筝哭得打嗝,钱俞只能自己学跳皮筋陪她跳,蒋小沅和别的小弟给他们撑着松紧绳。 后来一路长大,一路都是这样。钱俞总想用打架解决一切,所有事情越打越糟,在乎的人越推越远。 “他这半年都没闹出什么吧,”任玦说,“总得出去试试。” “也是。” 任玦忽然问:“要是有一天,他为了别的女生打架呢?”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秦筝夸张地睁大眼睛,但也就一瞬间,她笑笑,“打得值就行。他大概也不会碰见我这么无理取闹的女的了。” 秦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阳光下,马尾辫闪着粼粼的浅棕色。秦筝说:“最近都不见你和李汤一起了。是吵架了?” 任玦眨眨眼:“我们以前也不熟啊。” “不熟,但是可以一起拼车。”秦筝了然,语气轻快,“原来是车搭子。我还以为是爱而不得进退失据呢。” “什么东西——” 秦筝笑嘻嘻地溜走了。任玦在阳光下镇定地坐了一会儿,摆弄一会儿手机,决定独自离开时李汤在摇椅上睁开眼睛:“走吗?” 李汤眼皮半耷拉着,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任玦说:“你睡着的时候蒋小沅他们说无聊,去打台球了。” 其实是吴移把蒋小沅拉走了,蒋小沅皱着眉头半推半就的,两个人纠纠缠缠,知道的是出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债务纠纷。 李汤起身:“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小巷和大街,走在春光里。恒川到处都种着爬山虎,层层叠叠地在风中荡漾。走着走着,李汤说:“给我准备一个生日礼物吧。” 任玦没听清:“嗯?” “生日礼物,”李汤放慢脚步来到他身边,“我给你送了生日礼物,我要求一个回礼。不过分吧。” “……还好,”任玦莫名有点紧张,“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呀。”李汤犯起神经,捏起喉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当然您给出什么,我就受着什么。” “少看点古装剧。”任玦说,“快高三了,送你一套新版五三。” “也可以,我到时候一看见五三就会想起你。这可是哥哥送给我的五三,我非得保护好它,让它干干净净的才行。” “靠……”任玦没忍住笑了起来。 回到家,王抒荷给李汤的生日礼物竟然已经到位了。“这么早吗?”李汤也很震惊,“往年没这么夸张啊。” 王抒荷给李汤的是一本绘本,准确来说是李汤自己画的那些图画故事,攒一起搞了个版号。李汤翻着绘本,看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我这点破画不配了。” 王抒荷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希望你可以一直画下去。” 绘本的封面是李汤冬天时画的猫。猫蜷缩在云朵做的猫窝里睡觉。受伤的爪子垂在云边,一个小男孩爬上和天一般高的梯子来够它。 任玦说:“我也觉得挺好的。” 猫说:“喵。” 王抒荷微笑着说:“李汤,妈妈祝你健康、幸福、自由。” 在李汤生日到来前还有一件大事,是恒川一中五月初的红歌会。老于头儿抓了文艺委员、任玦和李汤几个文艺骨干。在任玦的建议下,班里大部分人都选了加塞进候选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只是要重新进行编排。 吴移和秦筝班不许外借人,他们紧急在班里找了个少年宫时期打过鼓的,李汤弹贝斯。他们几个磨合好,还要带着全班人一起排。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不上,找地方练习。 练着练着,刘娜娜悄声说:“我们把吴移蹬了呗,李汤多好。” 任玦说:“把我蹬了吧。李汤确实挺好的。” “靠,你说什么气话,”刘娜娜一惊,“你可是咱们乐队的灵魂。” “我开玩笑的。”任玦说着,一回头,李汤就在身后,把他们的话听完了。李汤陈述道:“你要是走了,乐队就没了。” “哎呀没影儿的事,怎么突然讨论起这个来了……”倒是刘娜娜先受不了。一边受不了,一边暗暗皱着眉头琢磨,感觉古怪,说不上来。 任玦抬起头,很灿烂地笑了:“你这么在乎这个乐队呀。好感人。” 刘娜娜说:“我去买点水。” 刘娜娜去买水,然后就溜回家了。任玦领着班里人又合了几遍,大家都嚷嚷着肚子饿,也各自散了。教学楼和教学楼之间的空地,桃树的花已经败了,只剩下任玦和李汤。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汤说:“还记得吗?你来学校的前一天晚上,说怕我找你的麻烦。” “嗯,”任玦靠着桃树,回忆了一下,“我当时找人打听你,他们说你是个打架很疯的神经病。” “那他们说得也没错。”李汤把贝斯放在树下,慢慢脱掉了校服外套,“这两天我总在想,我们之间,好像有些流程一直没走。” 李汤慢慢靠近了任玦。下意识地,任玦直起身子:“比如呢?” “比如,你看啊,我们两个是这样的关系,挺抓马的对不对?”李汤耐心地为他剖析,像在阐释一道难解的习题,“那你应该很努力地让李老板讨厌我这个废物儿子,而我应该恨你就这样登堂入室。” “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是吧。” “不要打岔。如果这是一本小说的话,我们应该在第一章 就针锋相对,第五章我把你打进医院,第十章你设计让李老板把我赶到乡下爷爷家,第十五章我不甘心找人上门暗算你——” 李汤的呼吸越来越近。真该死,他的呼吸竟然是颤抖的,这颤抖或许会传染,让任玦的身体也不由得轻微战栗起来。 任玦努力地弯起嘴角,像听到无聊的笑话:“你真的看太多快餐小说了。” “是啊。”李汤敛下眼睫。额头几乎碰到额头。 任玦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他感觉自己变成了被海包围的一块礁石。可是他不想当礁石,他也想成为海,和另一片海拥抱—— “所以,补个流程。”李汤虚虚地张开双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来打一架吧,怎么样?” 任玦伸出手,抱住了李汤。两个人摔倒在地上,挣扎地缠斗着。 双方都没有打过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架,不知道出拳后会伤害对方还是自己,也不知道掌心该落到哪里才不会像着火一样滚烫。 人在打架的时候,都是很冲动的吧?会生气吗?会迷茫吗?不甘心吗? 任玦露出虎牙,看着能咬下李汤一块肉。这么凶猛,可他偏偏仰着头,脖颈暴露在李汤的面前。李汤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再用力——竟然宾至如归。 直到经过的学生发现他们,老师也匆匆赶来。两人被拉开时像两个潦倒的醉汉,李汤捡起地上的校服,笑眼弯弯同老于头儿讲:“其实我早就看不惯他了。” 任玦头发很乱形容狼狈,却依然扬起下巴,平和地讽刺回去:“幼稚,有这时间可以兼职打几个螺丝。” 老于头儿背着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你们啊你们……反正红歌会马上到了,别给我出岔子!” 这才是故事本来该有的面貌。 如老于头儿所愿,他们班在红歌会上大放异彩,拿了教导主任那班以外的第一名。 任玦一如既往作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他是乐队的主唱,节目的中心,永远光彩夺目。 李汤的贝斯也弹得好极了,和吴移不同,他永远不会偏台,永远在自己的位置,承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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