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病!” 盛屿的后脊靠入椅背,在光线的边缘,面部的轮廓若隐若现:“我说你有病,你就有。” 老人双拳紧紧一握:“你敢!你就不怕我掀了你这不孝子孙的老底儿!” 盛屿依旧轻声:“你觉得我会怕吗?是你教我的,要掌控一切,为了利益要不惜代价,你现在就是我的绊脚石,你觉得我会不会铲除你?哦对了,你与菲律宾富豪商议让自己女儿过阳气讨价还价的录音,你想听听吗?还是想让烟城的所有人都听听?” 老人目光一缩:“……盛屿,我们爷孙一场,你至于做得这么绝吗?” 男人站起身,在幽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高大:“三天后,我会派人送你们回老家,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许踏出那个县城一步,管好你的女儿女婿,不然你进养老院,换我来管。” 说完,盛屿将杯子里仅存的那点水撒在了地上,转身出了房间,关门时最后留下一句:“我是同性恋,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自我之后,再无盛家。” 佟言推开自己办公室门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了“阿山”。 “阿山,你有对象吗?”是张祺的声音。 回语迟了片刻:“没有。” “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这次回得倒快:“不用。” “为啥不用?是不想处,还是不想和女的处?” 小型水桶锸入台式饮水机,沉默了一会儿的男人刚想回答,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了。 “张哥,这么早。” 张祺吓了一跳,偏头看见佟言,没由来的显出些兴奋:“小佟,来来来,阿山一早就过来给咱们公司换水,还带来了一个台式饮水机,正好放在你的办公室。” 高大的男人直起脊背,见佟言扫了一眼饮水机,解释道:“这是公司给优质客户的回馈礼。” 佟言点点头:“知道了,代我向你们公司道谢,出去吧。” 张祺一拍阿山的肩膀:“你不是说要给你佟哥道歉吗?道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门很快地就被关上了,佟言坐在办公桌后,旋开签字笔,面无表情地冷声:“出去。” “上次佟老师举报我衣衫不整、有辱斯文,我来道歉。” 落在纸上的笔尖儿一顿:“不是我举报的,你找错道歉的人了。”佟言终于抬头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还有,从今天开始,不用再送水过来了,我们公司不需要了。” 盛屿微微蹙眉,思量片刻后拿起了桌上的杯子,从新的饮水机中接了一杯水出来,放在佟言面前,淡声道:“新的饮水机都送来了,佟老师也用过了,再退,不合适了吧?” 佟言用签字笔拨开水杯:“这饮水机多少钱,我花钱买下来。” “用我工时的积分换的,还真说不好说价值多少。”盛屿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到佟言面前,微微倾身,声音里裹着少有的缱绻温柔,“佟老师,重新认识一下,盛屿,幸会。” 晨光细腻如纱,将过于凌厉的面容都柔和得温软,时光倏忽倒转,佟言似乎看到了几年前初见时的盛屿。 轻乎散漫,目光寡淡,端起酒杯寥寥一碰:“盛屿,幸会。” 彼时入耳拨动心弦的声音,现在只觉得刺耳难耐。 佟言忽然觉得晨光扎目,他用指尖儿夹过名片,却没放一个眼神在上面。 “遇见你就是一场灾难,怎么可能是幸会?”薄薄的名片被轻飘飘地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佟言重新提起笔,垂下眸子,“出去,别让我再说一次。” 盛屿倒也听话,道别后转身向门口走去,手掌搭上把手,又回头再次确认:“佟老师,真的不需要我道歉?” 佟言蓦地摔了笔,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翻出一包烟,撕了包装纸的晗了一根入口,带着滚轮的椅子向后一退,目光如刀锋一样直刺过来:“如你所愿!过来,道歉!” 盛屿将佟言的戾色端详得通透,才缓步走了过来,他站在佟言面前,微微躬身,为他点了烟。 高大的男人背光而立,身前的影子压在佟言身上,让向来清雅疏离的男人显得沉郁冷凝。 那片阴影慢慢向下,从佟言的发丝落到他的眉眼,再往下又落到他的胸膛,最终佟言整个人再次沐浴在晨光中。 盛屿单膝跪地。 夹在佟言手中的烟轻轻一抖,轻腾直上的烟雾便碎了。 一人俯视,一人仰视,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盛屿打破了沉默:“佟老师,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男人的声音极低,带着些许沙哑,以及阳光中丝丝缕缕的热,一同融入耳膜,“我不应该以欺骗……” 低沉的男音忽然中断,一只皮鞋踏在了男人跪着的那条腿上,与窗外的晨光不同,佟言的嗓音上似乎盖着皑皑冰雪:“盛屿,你没资格忏悔,我也不想听你这样的道歉。” 空气中游离的尘埃清晰可见,窗外不算丰茂树叶遇风也可沙沙作响,饮水机热水烧开发后出轻轻的滴声…… 在长时间的静默后,盛屿扬起唇角:“佟老师果然每一面都很好。”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膝上的那截脚踝:“那我好好道歉。” 他不似刚刚那般正色:“佟老师,我错了,今后必定引以为戒,劳您给个继续送水的机会。” 佟言收回脚,将香烟按死在手边:“出去!” 盛屿起身,望着白皙的耳廓,淡淡应了声“好”。 待人走了,张祺又鬼鬼祟祟的推门而入。 “和阿山聊得还行?” 佟言头疼,笔下的数字乱了,他索性放下笔,问:“张哥,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阿山挺好的,年轻、结实、单纯,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工作一般,但一看就是一个老实人,实诚会疼人。” “所以呢?” “所以我今天帮你探了口风,他没处对象,也没有女朋友,你说你俩有没有可能发展发展?” 佟言叹了一口气,又去摸烟。 张祺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他肯定比不上你原来的男朋友,人家多金帅气,但架不住坏呀,你失恋那会儿喝酒的时候不是说遇人不淑吗,交朋友谈恋爱,最重要的就是找个靠谱的人,我看阿山就不错。” 佟言揉了揉太阳穴:“哪儿看出来的?” “他第一次给你做按摩就说你肾虚,有花花肠子的人谁这么说话?一看这人就实在。” 佟言起身扳着张祺的肩膀往外推:“张哥,我把我以前常听的话送给你。”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配副眼镜吧,瞎了怪可惜的。” 第69章 你来晚了,他有对象了 过了佟言上班的时间,盛屿才扔了烟,扣好深蓝色工装服的扣子,将肉色一遮,未辱斯文。 扛起水桶,又拎起小桶水,顺着路旁槐树投下的阴影,向佟言的公司走去。 新桶插入饮水机,水泡翻涌而起。习惯使然,盛屿的视线在办公区暗暗扫了一圈,途中顿了顿,张祺办公室的门开着,昨日送进佟言办公室的台式饮水机,如今已放在了他的桌上。 收回目光,盛屿依旧去推佟言办公室的门,他尽量把表情放得和善,向临近工位的人举了一下手里的小桶:“换水。” 门把下压,却未推开门,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盛屿听得出是张祺。 将气场收得干干净净,他转身又是那个老实得略显木讷的阿山:“张哥,早。” “早早早。”张祺刚刚赶路热得紧,边说话边散开了两颗西服扣子,他指指佟言办公室的门,“没在,今天请假了,你这水以后直接送我办公室吧,佟言说他用不上那个小型饮水机,就放在我那里了。” “这样啊,”盛屿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提着水向张祺办公室走,“那我帮张哥换上。” 张祺与盛屿不见外,一伸手:“我自己换,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耽误了你赚钱。” 盛屿步子大,他微微转头笑着说:“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张哥,我还等着张哥帮我解决终身大事呢。” 进了张祺的办公室,盛屿顺手带上了门,他一边换水一边随口问道:“佟言怎么请假了?有事?” 张祺指指对面的椅子,笑着问:“怎么不叫佟哥了?” 盛屿坐了下来:“不让叫。”他状似腼腆,“他长得年轻,我叫他哥确实不适合。” 张祺去翻茶叶,却只找到了些茶叶沫子,往一次性杯子里磕了些,又蓄了些热水进去。 杯子放在盛屿面前,张祺回复他刚刚的话:“倒也不是面相的问题,佟言之所以现在对你冷冷淡淡,这事得怪我。” 盛屿在热水的氤氲中抬起眼。 “佟言喜欢男人,这在我们办公室不是什么背人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也不介意。我呢,贸然撮合过你俩,他现在对你冷淡,这是避嫌呢。” 张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急于解释,“我吧也没确定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但是总感觉你对佟言好像有点特殊,你要是喜欢女的,也别往心里去,就当大哥跟你开个玩笑,以后遇到合适的,我保准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杯子里浮着的那层茶沫子遮天蔽日,盛屿轻轻吹了一下,抿到嘴里一点茶汤:“不介意,佟言确实很好。” 张祺微微吃惊:“你真对他有意思?” 盛屿微笑,算是认了下来,问道:“张哥是怎么撮合我们的?” “说你老实本分,单纯实在,张哥看人最准,就实事求是,实话实说。” 盛屿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控制不住表情的时候,面上的微笑险些挂不住,他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垂下眸子。 “唉,你也是时运不济,佟言单了两年多你不出现,一出现,人家这边有对象了。” 茶杯蓦地一晃,一次性杯子的纸壁被捏得变形,倾洒出来的热水烫了指尖儿,指茧虽厚,却痛得人心头一凛。 张祺怜他情窦初开却遭打击,抽了一张纸巾送过去:“小佟肯定也看出你的心思了,所以才要与你避嫌,这不,饮水机都送我这来了。” 松开手上的力道,放下杯子,盛屿接过纸巾擦手,短暂崩裂的神情恢复如常:“佟言的……张哥见过?” “见过,佟言客户的儿子,高高帅帅的,身材与你挺像,他们关系还行,偶尔一起健身,没想到竟然发展成恋人。”张祺瞄了一眼盛屿,安慰道,“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 纸巾被揉成一团丢入了垃圾桶:“张哥,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喝两杯?” 失恋都要用酒消愁,张祺痛快地应了下来:“行,去哪里?” 盛屿起身,从窗子望向紧邻的棚户区:“我就住在后巷,很近,晚上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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