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我遇到了你。”盛怀南的话锋一转,语气温柔。 楚景和诧异:“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哪里遇到你吗。” 盛怀南伸手,指向了对面街。 那是一条破败的街道。 路灯孤凄地伫立着,青锈的垃圾桶无人清理,旧报纸和大袋的垃圾潦草地堆着,有贫穷和疾病的影子。 被娇养起来的小玫瑰或许从来都不会涉足这样的地方。 “你从那家面包店里面买了一大袋面包。”盛怀南伸手比划了下,又笑,“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大,那些法棍那么长,都快要把你挡住了。” 是很多前的事情了,但是盛怀南把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然后,你就把那一大袋面包都送给了我。” 楚景和愣了愣:“我?” “嗯。”盛怀南笑,口吻极怀念,“宝贝,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心有多软。” 盛怀南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冬天。 俄罗斯的冬季太漫长,白昼也短,目之所及的世界都被白茫茫的肃杀风雪覆盖。 记得那场大雪下了很久,是一星期还是两个星期?现在也不大太记得了,但盛怀南却依然还记得,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有太阳,天空是久违的洁净的蓝。 是个适合故事开始的好天气。 那时候生母被人关进去了精神病院,他自然也被波及,被人当成了小疯子一并送了进去。 盛怀南在荒凉的精神病院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年岁渐长,他学会了反抗,也学会在那个封闭小社会里谋生的技巧。谎言和暴力,也都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为了生存,他学到太多本不应学到的东西。 偶尔,他还能从病院的门洞里逃出来,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算不得很有趣,但总比围墙里的疯子有更多的乐子。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哪里就算哪里,时不时的就停在橱窗前盯着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他一件都买不起,他没有这些闲钱,更没有这种闲心。 今天盛怀南停在了面包店的门前。 小麦和奶油的香气陆续地从门缝里飘出来。 这样的气味对他来说很陌生。 他并不知道味道是怎样的,但闻着似乎很不错,他不介意在别人的白眼里多享受一会,反正他从小都是这样生活的—— 这时候,有人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扭过头去看。 没看到人,只看到一大袋会移动的面包。 好一会,一张白净的小脸才从偌大的牛皮纸袋背后缓缓地露出来。 是个东方小孩。 他看起来并不适应俄罗斯的冬季,身上的衣服穿得太多,圆滚滚的,连围巾都围到了下巴上。他皮肤又白,被冷风冻得泛着红,就像个软糯的米团子。 小米团子有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就像橱窗里昂贵的黑珍珠一样深邃好看。 在年少期那些还没成型的审美观和贫乏的词汇里,盛怀南草率地将对方定义为漂亮。 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漂亮。 只是他当时以为对方也一样是来找茬,没有好脸色,只粗鲁地说了句俄语让他滚。再漂亮的小混蛋那也是混蛋,他不想应付。 可小团子根本听不懂俄语,他有些急。 他只好将一大袋的面包都塞到了盛怀南的手里,抬着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人。 盛怀南想了想,但他的中文也蹩脚:“我?” 小团子点点头:“嗯!” 盛怀南摆摆手,并不接受。 他身上衣衫太薄太破,或许是被这个好心东方人当成了流浪汉——他想,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有钱小少爷来装模作样地大发慈悲? 他心里嗤笑,转身就要走。 那一大袋刚出炉的面包被无情地丢到路上,还有几个落到了袋子外,孤零零地滚了几圈才停。 “Why?Why?” 小团子扯着嗓子问。他好像要哭,带着一些些的委屈。 这个英文单字盛怀南倒是听懂了,但他没办法流畅地用中文或英文地回绝。他只是不想惹事,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蹲在了小团子的面前。 哄小孩他当然是不会的,想着把人打发走就好。 盛怀南又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漂亮的黑珍珠如在海底,酝酿着水雾荡漾。 靠得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睫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小团子的嗓音还是未变声的那种软糯的甜,让盛怀南想起了太久太久之前吃过的那一颗糖果。是橘子夹心,最里层还有果酱流出,很甜。 他难得怀念起那个味道。 小团子手足无措,委屈地回头看:“Papa……”似乎在找他的爸爸,想要帮助。 盛怀南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伸手捡起那个滚到了路上的白面包,顺手就塞进嘴里。 小团子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摆手,他说NONONO。他跑去将那一大袋面包重新抱起来,接着从里头翻出一个卖相很好的可颂出来。 他的手小小的,又白,捧着那只可颂就像是在献宝。 盛怀南突然就想,这个面包或许真的会很好吃。 他罕见地有了想要的东西。
第九十三章 学会爱 盛怀南最后确实是抱着那一大袋面包离开的。 手里的甜面包吃了一半,小团子再三确定过对方不是骗自己,这才心满意足地和他说拜拜。 他的声音被呼啸的被风吹着送过来,像飘荡的棉花糖,有不易察觉的轻柔的甜。 盛怀南跟着举起手来,潦草地挥了挥。 他能看见远处有一辆打着灯的豪车。 是什么牌子他不认得,但看得出贵价,他隐约记得好像自己的生父就有一辆差不多的。 他想,或许就是这小团子的家长了。 楚先生教养极好,或许是特地将空间留出来给两位小朋友的。这并非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善意的帮助,这是楚先生想要告诉小景和的重要一课。 盛怀南看了一会,接着收回自己的视线,往回走。 这时巷子里走出几个人。 很高大,肌肉成块成块那样强壮,一脸凶相,看起来非常不好惹。他们勾肩搭背,嘴边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显然是筹谋着去哪里搞点甜头来。 盛怀南并不想惹事。 他装看不见,躲着埋头就走,头都垂得很低。 他远远听见这几人说一口粗鲁凶悍的俄文,说是盯上了谁,现在就要去下手。 盛怀南想,他不想惹事,他本来就不该去惹事的。 他将手里的面包三两口塞到嘴里吞下,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是甜的。 或许他真的过得太苦太苦了,就这一点点的甜,足够暖了他这一场北国严冬—— 盛怀南突然就转头往反方向走,毅然决然地,伸手拦住那几个混混。 他想,那样小的一个小团子,估计被吓一下就要哭半天了。那双漂亮的眼睛要掉小珍珠的话,应该很多人都会难过的。 但他只有一个人。 不会有任何人为自己难过,所以没关系。 “但我那时候没办法保护你。” “我连一顿饭都吃不饱,没力气,只能被他们打趴下。” 盛怀南笑了起来,他认为这是糗事,有些不好意思:“但幸好,你很平安地回到车上。” 他牵着楚景和的手,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是在和小时候的自己对话:“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我能重回盛家的话,是不是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我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但是我没办法保护他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我不想有第二次。” 盛怀南看向楚景和,他的灰色眸子温柔清润,眼底弥漫的大雾好似终于要散。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楚景和很难过,太多事情他都不知道。 盛怀南摇头:“我不希望让你看到我不光鲜的过去。” 他顿了顿,坦诚需要太多勇气:“我怕你会嫌弃我。从俄罗斯回来的小疯子,和在盛家长大的继承人,显然是后者更好听。” 楚景和马上道:“我不介意。” “我知道你不介意。”盛怀南弯着眼睛笑起来,“但我会希望在你心里我是最好的。” 盛怀南的掌心长着一层薄茧,触碰到皮肤时会有粗粝的摩挲感,像心脏被触摸一样,微微触电麻痹。 “宝宝,我现在做到了吗?” 盛怀南轻声问,“我现在有资格爱你吗?” 楚景和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他从未曾想到过,盛怀南走到自己面前来竟要费那样大力气。是这样山重水迢,经年累月。 这份爱真是好重好重。 “后来我就回到了国内,和宋弈驰斗了个你死我活,但幸好,我赢了。”盛怀南含糊掉他是怎样夺来盛家掌权人的经过,小玫瑰不需要知道,“然后我就开始找你。” 楚景和问:“怎样找?” 连名字都不知道,男人到底要怎样找到自己? “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找到你。”盛怀南自己也笑,“稍微喊得出名字的富商家的少爷,我都去碰运气。” “碰运气……?”楚景和诧异。 “嗯,碰运气。”盛怀南笑。 那也确确实实只能用碰运气来形容了。 他大海捞针似地捞了几年,但始终是一无所获。盛怀南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想法,其实只是想对人说一句谢谢——那个冬季里乍现的暖意,让他挣扎地爬出了泥潭。 盛怀南当时已经声名赫赫的盛家家主了。 他被受邀去看一所大学的开学仪式。 他从上一个名利应酬场上下来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酒气一阵阵地涌上脑袋,他的眼睛含着三分的醉意,却一下子就被台上弹钢琴的小王子攫住目光。 小王子有一双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是墨色的瞳仁,就像漂亮的剔透的黑珍珠。 也像盛怀南无数次描绘过的那样—— 或许是老天爷见他真的太可怜,又再一次将人送到了他的面前来。 盛怀南骤然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很大声,震得耳膜都疼。 说不准到底是一见钟情还是念念不忘。 “我偶尔看见你在开学晚会的表演。”盛怀南说。 他的口吻很怀念,似乎那个场景他独自品味过很多次:“回来我就做了一个梦。” 楚景和问:“什么梦?” 盛怀南挑挑眉,话里有话:“宝贝,不用什么时候都问个清楚,好歹给我留点尊严吧。” 楚景和:“……” 哦。 春梦。 臭不要脸。 盛怀南跳过这个暧昧的话题:“这就是全部了。” “找到你之后,我试着想靠近你,但又怕吓到你,所以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你开口,所以我开始嗯……开始观察你……”盛怀南试图用观察这个词,含糊掉自己对小玫瑰日以继夜的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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