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妄斟茶的动作一顿,转又带着笑,极像是在讥嘲谁的天真和痴妄:“把我认错成其他人了?” 楚景和:“……!” 楚景和毫无准备,赫然一怔,连瞳仁都微微颤缩。 他从没想到姜妄会问得这么直接。 “我父亲希望我能和楚先生多接触……”姜妄像是未察觉楚景和的异样,继续自顾着往下说,“我自己,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楚先生是很优秀的Alpha。” “所以楚先生今天会邀请我一起吃晚餐,我真的很高兴。” “但如果只是把我当成了别人……” 姜妄将那杯滚烫的茶水递给楚景和。 一并递过来的,还有那一张无可抵赖的身份证明。 姜妄的话说得很直接,板上钉钉,就像是就此打破楚景和所有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样,要就此让他抽身这三年不可自拔的泥沼—— “楚先生,我不是其他人。” “不管你把我错认成了什么人,但我都不是。” 姜妄一字一顿,用那种果断决绝的语气来说,就连眼神都毫无余地。 楚景和愣着,没说话。 他要好一会,再好一会,才能缓过来。 夜晚的凉风安静地穿过落地窗,连指尖都被吹得很冷。 心脏也如同被人狠狠掐住,是细微的疼,并没有伤口,都是是粉饰太平的安然无恙,只有酸涩在经年累月地蔓延,蚕食那些苦苦支撑和强装的无事发生。 绷紧的神经已到了最尽头,似乎下个瞬间就要轰然坍塌。 “你真的不是……” 楚景和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如小石子落了湖,连影子都被吞没。 后半句话并没有被说出口。 这三年来他反反复复地去捕风捉影,给自己留一个待续未完的笑话。 一点点的毫无凭据揣测他都当了真,把细枝末节的相似误会成是同一个人,平白徒增这些贻笑大方的笑话。 楚景和摇了摇头,失笑:“是我的问题,我向你道歉,我……” “他都已经离开你了,是吗?” 姜妄的音量忍不住高了些。 不知道他是愤怒,亦或还是想对楚景和劝诫:“已经离开的人,为什么不忘记呢?” “……” 忘记? 他怎样忘记? 楚景和仰着头将那杯滚烫茶水喝完。 太烫,让他心肝脾肺都痛苦。 小巧的白瓷杯被人“砰”一下地重重放落,清脆的声音如利刃刺破沉默,连茶桌也微微颤抖。 楚景和的表情晦暗不明,但显然已微微动了怒。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楚景和直视姜妄的眼睛,直视那双让他一遍遍认错的眼睛。 姜妄也不退让:“我只是想你好。” “什么才叫好?” “你不应该为一个不值当的人伤害自己,让自己难过。” 姜妄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总是皱着眉,看起来很不开心。” 他说得感同身受,好似楚景和的难过他也一并痛心。 “……那我谢谢姜先生的提议。” 楚景和的声音淬着冰,仅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站起身来,定定地再看了姜妄一眼。 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是等着对方说些什么。 但都没有。 楚景和去意已决,刚才的对话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雷区。 “楚先生……”姜妄跟着站起身来,想挽留。 楚景和手臂挽着那件才刚脱下来不久的外套,语气冷得吓人:“时间不早,谢谢款待。茶不错,只可惜我不懂得欣赏。”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楚景和快步走进电梯里,定定在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的面容。 他笑,镜子里的人也笑,似乎笑这一场指鹿为马的闹剧总算是要到此为止。 雨后的月亮那样亮。 高悬在夜空里,像是要把彼此的寂寞和难过都晾晒。 姜妄站在露台,抽那支早已过半的香烟。他看着楚景和上车,车尾灯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一星半点的,他抓不住。 他自言自语: “还是这么倔。”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七十一章 他不明白 周五是个连绵雨天。 工作日缘故,行人埋头走得都匆忙,疲倦感写在脸上。 楚景和少有不去楚氏大楼的时候,今天他有额外的安排,早已通知到了所有人,不会有多余的闲杂事来打扰。 秘书替他买好了大束的白玫瑰,并悉心放到了车后座。 花瓣上还滴着水珠,开得娇艳,幽幽香气充盈在车厢里。 楚景和一个人开车去城郊的墓园。 不算远,约摸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他车开得也慢,如同在刻意消磨时间。铅灰色的雨幕笼罩着天幕,只听得到沉闷的水声落在挡风玻璃上,阴沉沉的,下雨天的世界实在了无生趣。 楚景和捧一束开得正好的白玫瑰,顺着墓园的阶梯一级级地往上走。 先右拐,然后再走三十三步。 这段路楚景和在心里早就记得烂熟。 他最后停在一个无字的墓碑前。 盛怀南的“尸体”至今还没有找到,盛家亦没有正式对外公布当家人的死讯,那场意外被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无足轻重那种,好像只有楚景和一个人记得。 楚景和草草地替盛怀南立一个空荡荡的墓,但半点信息都不能留。 听宋弈驰说过,盛怀南是九死一生才把这位置抢过来的。 但结果到最后,竟在明面什么都没剩下,也确实也是有些可笑的。 就好像他们的爱情,兜兜转转的,最后又回到了原点,永远是棋差一招的半步之遥—— 楚景和并没有彻底变成Omega,依然是人前傲气矜贵的楚大少爷。 那些被骤然打乱的生活已再一次回归平静,没人知道他曾经和盛怀南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似乎一切都很好。 似乎这一切也都是楚景和曾经极力想要回归的“正轨”。 可也总有那么一些些的复杂情绪,始终挥之不去,如厚密乌云久久盘积在心头。 楚景和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盛怀南,他太不服气,也不甘心。凭什么男人敢把这样的烂摊子丢下不管,干干脆脆地撒手而去。 他愤怒,也难过。 那些复杂情绪太多也太满,如厚密雨滴汇入水洼,最后变成心头涟漪的一句话—— 他想要再见盛怀南一面。 楚景和站在墓碑前,沉默地放下那束白玫瑰。 朦胧细雨打湿他的额前的碎发,极缓慢地淌过他眼睫下的泪痣,像那些无声的泪。 工作日的墓园冷清清,只有楚景和一个孑然站在雨中。他每年都来,准时定点又雷打不动的,如同执着地等一个永远不会有的答复。 他不太说话,只是盯着那块光秃秃的墓碑看。 盛怀南欠他太多解释。楚景和在三年后的今日亦不会轻易低头,不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他们都固执,经历死别后彼此都依然固执。 “楚先生?” 楚景和循声看过去。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眼前。 这是楚景和第三次遇见姜妄,在一个极不适合偶遇的地方。 他穿一件长风衣,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像特意赶来的。 没等楚景和开口,姜妄就先一步解释:“有位朋友的忌日快要到了,我就来看看。好巧,没想到会遇到楚先生。” “是挺巧。”楚景和回得不咸不淡。 他对姜妄的行踪没有兴趣,只是微微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 “有事,先走了。” 楚景和说得冷淡,转身就要离开。 姜妄的神情稍愣,转又立刻快步赶上来。 他走得急,脚边的小水洼甚至都打湿了他的裤脚。 “楚先生,我送你到车上吧。”姜妄撑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走到楚景和的身边,体贴地替他挡下外头的风雨。 楚景和没有拒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姜妄被雨打湿的半个肩膀。 雨伞被持伞人特意倾斜,过宽的伞沿将人全然笼罩,似乎再多一个楚景和也足够护他安然无恙。 楚景和就突然开口:“你确实很像他。” 姜妄:“……”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差点认错人了。但你们长得不一样,甚至他是Alpha,但你是Omega,为什么我会一次次把人认错这件事,我自己也想了很久……”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 “眼睛是会骗人的。” 楚景和顿了顿,他的后半句话很轻,几乎要融入雨中:“但心不会。” 姜妄的神情微怔。 楚景和的脚步忽而停下来。 他转身,看着姜妄的眼睛,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向谁。 “你问我,为什么不忘记一个已经离开的人……”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 楚景和一字一顿,认真且果决: “我不舍得。” 他像是怕对方听不见,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舍得。” 楚景和主动朝姜妄走近了一步。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姜妄的袖扣。 是银质的镂空雕花,像一株盛开未半的玫瑰花。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不知道是说给姜妄听,还是要说给谁听—— 楚景和并不多解释,只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极平静地道:“谢谢姜先生送我这一程,有心了。” “楚先生……” 姜妄看起来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楚景和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径直地上车,一步都没犹豫地离开。 漆黑的迈巴赫一点点地消失在雨幕中。 姜妄在原地站了许久,他的表情很复杂,如同仍在消化楚景和刚刚和自己说的话。他再三确定,先前的一切伪装都完美,不会有任何的纰漏。 姜妄顺着原路返回,最终停在一块无字的墓碑上。 墓碑前,他看见被人放下的白玫瑰。 雨越发地下得大了,几乎要将娇艳的玫瑰花打落得奄奄一息。 他自然知道楚景和每年都会来,他自然也知道这是楚景和给自己立的碑。 这三年,有关楚景和的消息依然不间断地递到他的手里,他的人依然在暗处保护着楚景和的安危—— 他这次心甘情愿让楚景和走出囚笼。 到底什么才是爱,他明白得太晚太晚,曾以为爱是占有爱是强横不讲理,才导致最终酿成大错。 可偏偏,自他离开后,他的小玫瑰却没有如他料想那样变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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