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沙发坐起,把脸埋在两只手掌中,无力地说:“林林,我知道你……无法信任我。我知道,我知道……” 他说着,声音里带上了轻微的哽咽:“这一次,请你、请你一定相信我……我再也不会、我再也不会——” 裴林心口发酸,眼眶微热。他抿着嘴唇,用手背按了按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没有再让裴仲世继续说下去,自己说道:“爸,我想再信任你一次——”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这么长时间里父亲的表现,大约还是值得他再信任一次的。 可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并不容易。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裴林始终在“赌鬼不值得信任”和“也许他真的变好了”之间左右为难。 而今天、现在,在又一次经历了怀疑、猜忌和澄清之后,裴林终于决定,再给自己的父亲最后一次机会。 他看着裴仲世,语气温和却十分坚定:“……别再让我失望了,好吗?” 这简单的一句话,落在裴仲世心里重如千斤。 他的手指明显地颤抖着,指缝里断断续续溢出泪水。 他无法抬头直视对自己早已失望的儿子,只能用最简单的话语来回应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回应这份渴求已久、来之不易的信任。 “好……好……”汨汨泪水从手掌间不停落下,一点一点打湿他的小臂。 裴仲世带着浓重的鼻音,也坚定地回应着裴林的话语:“好……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第45章 时间已经很晚了。 裴仲世狠狠擦了一把脸, 从沙发上好好坐起时,除了眼眶还微微泛红之外,再看不出其他更多的情绪。 他对裴林说:“时间不早了, 要不……” 他又看了看另一旁的江潮, 犹豫着说:“要不, 今晚在我这儿休息吧。这儿什么都有,什么毛巾啊……” 裴林轻声打断:“不用了,我还是回我自己那里。” “哦,哦……”裴仲世局促地说, “那、那行。” 江潮适时从餐桌旁起身, 扬声说道:“手机的事我帮你问着, 平台那边我都留了我的联系方式,有新进展,我随时告诉裴林。” 他说着, 远远地和裴林对了个眼神:“没有手机还是不行,从网上买一个吧, 明天送到家里。裴伯伯你明早就在家里等一会儿, 我让快递送货上门。” 裴仲世摆摆手:“不用,不用了, 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你呢, 小江。” 折腾了一整晚, 裴林也有些累了。他从沙发上起身, 对父亲说:“爸, 就交给阿潮吧,我更放心一点……” 他本不欲多说, 但看到裴仲世略显失落的神情,还是多解释了几句:“习惯了用手机的日子, 没有手机在身边,肯定不方便。你还是在家里等着,明天早上拿快递吧。” 裴仲世自知自己又给儿子惹了麻烦,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又转过去看着江潮,道:“小江,明天我把钱转给你。” 江潮说“行”。 夜色实在太晚了,裴林没有开走自己的车。他坐着江潮的车,跟他一起回自己的住处。 回程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回到家里后,裴林沉默地洗好了澡,爬到床上钻进江潮怀里。 他一言不发地抱着江潮,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许久之后,他喃喃问道:“阿潮,你说……我应该再信他一次吗?” 江潮思索半晌,开口时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开车载他在附近找那网约车时,他很紧张,也很害怕。手机丢了,里面很多重要照片都不见了,他着急得很,偏偏又不敢告诉你,怕你……” 江潮说着,低头吻了吻裴林的头发,继续说道:“怕给你添麻烦,也怕你生气。” 裴林轻声笑了:“我哪有那么可怕。” “不是这个意思,两回事。”江潮收紧双臂,把裴林整个拢在怀里,低声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好不容易能够跟你好好相处了,偏偏在这时候丢失了一家人的所有回忆。换做是我,我也会紧张,我也会害怕。” 裴林没有再回答。他抱着江潮的手臂,用自己的鼻子和眼睛不停蹭着江潮的脸侧,依恋又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裴林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阿潮,你还记得那天吗?我妈出事的那天。” 江潮正在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听到这话后动作一顿。 “嗯。”江潮低低应了一句,又继续抚着裴林的头发。 他亲眼见证了那一整晚的混乱和悲伤,再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段日子裴林是怎样艰难熬过的。 他本来就不愿意谈论别人的家事,更加不愿意去提裴林的伤痛。 他把裴林抱得更紧,下巴放在他的头顶,手上也在抚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然而裴林问过这句话后就没有了下文。他依然安静地窝在江潮怀里,呼吸沉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只是手还紧紧攥着江潮的手指,十分用力。 江潮小心掰开他的手指,摸着他被按出指甲印的柔软手心。 后来,倒是江潮沉不住气了。他开口问道:“……想她?” 裴林轻声“嗯”了一声:“我一直都想她。” 江潮有些不敢听了。他沉默着搂紧裴林,无声地叹着气。 * 裴林不知不觉睡着了,江潮却始终毫无困意。 那年林粒的意外,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尚且觉得事出突然、难以接受,他不敢想象那时的裴林内心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跟裴林一样,江潮也有把天生的好嗓子,从小到大没缺席过学校的合唱团。 高中时他遇到了林粒,在她的指导下才较为系统地学习了一些发声方式。 林粒这人嘴很直,夸奖和不赞同都直来直往。她夸江潮本钱好,又数落他为什么不早点开始认真学习唱歌,白白浪费天赋。 他在裴林的推荐下加入等等后,也和林粒断断续续有着联系。 直到工作后变得忙碌了,联系的频率才慢慢变少。 林粒出事那天是除夕夜。这种重要的节日,电视台是最忙碌的——一年当中,大概就这一天看电视的人最多,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江潮忙得脚不挨地,但还是抽空去去了一趟快递——他买了个新的保温杯,打算送给裴林,裴林先前用的那个杯子,前两天忽然坏掉了。 他找了个借口说下楼抽烟,连打火机都没带就匆匆离开。找到裴林时,他刚结束了正在直播的节目,正在整理东西。 那时候还不主持春晚,江潮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节目是春晚前的直通车。 江潮隔着演播室冲他挥了挥手。 再后面的事情,江潮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把刚刚拆开的快递递给裴林,而裴林匆忙地接了个电话就往外冲。 他没有接住江潮递过来的杯子。黑色的保温杯夹在两人中间,哗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再之后……好像就只有在医院时的记忆了。 他记得裴林就坐在抢救室门口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腿上。 过道里,来往的病患很多,几乎每个人都躺在床上,被医护人员推着移动。 那里并无太多人声,安静得让人窒息。 这个医院对面就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居民楼里,健康的人们在欢乐地庆祝这一年终于结束,而一街之隔的对面,不知有多少人在漠然地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这一条窄窄的马路,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期间,江汀听说了这件事,还跑到医院来给弟弟和裴林送了饭。 她和母亲在家里包了一点饺子,打算等江潮回家后吃顿团圆饭,却不想听到这样的噩耗。 江潮把江汀送来的饺子放到裴林腿边。他站在裴林身边,头一次感受到了手足无措。 那一晚,林粒的手术一直进行到深夜,结束后又立刻被推入ICU。 ICU不允许陪护,守在外面也无济于事,可裴林不肯走。 他眼眶通红地呆立在外面,手指发着抖。 林粒伤得太严重了,被推进ICU后没多久又进行了一次抢救。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不远处,指定的烟花燃放地点升起了炫目的眼花,将漆黑的夜空染上五彩的颜色。 时钟的指针悄悄跨过了零点,这一年的除夕夜过去了。 几分钟后,林粒停止了呼吸。 在这个热闹的夜晚,林粒安静地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江潮也始终没有离开。 他沉默着跟在裴林身后,看他麻木地去处理一个又一个手续。 裴林守了一整晚,也累了一整晚,最后将那些资料交到护士站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江潮赶紧扶了一把—— ……裴林的父亲也在他们旁边,他同样下意识地扶住裴林。 而裴林冷淡地挥开了他的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那混乱的一夜留给江潮最后的印象,是他载裴林回家时,那人在他车上沉默着流泪的样子。 ……不管过去多久,这依然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一天的点点滴滴,如今回想起来,也依然能让江潮感同身受。 他依然轻抚着裴林的背,像哄孩子睡觉一样安抚着怀里的人。 而裴林不知不觉也真的睡着了。 这一晚,江潮辗转反侧。 他无法评价裴仲世是否还值得信任,只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人不再让裴林伤心失望。 他会吗?他真的能做到吗? 江潮无从得知。只是他又猛地想起,在今晚帮裴仲世联系司机和平台时,那人似乎喃喃念叨过,那手机里,有他这辈子最宝贵的回忆。 但愿他……不会再辜负裴林的期待。 转天早上醒来时,裴林已经重新恢复了元气,淡定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也积极地帮着江潮联络各个平台,试图帮裴仲世找回丢失的手机。 几天后,有警察联系裴林,说是找到了丢失的手机,请他带着失主过来认领。 裴林匆匆给父亲打了电话,下班后两人一起赶去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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