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江新年吸溜一口面条,然后告诉他:“我初中学校门口有一家红油水饺特别好吃,每次我们都从操场围栏那里偷偷点单,再从缝里拿进来,别提多好吃了。” 褚煦梁想象了一下半大的江新年穿着校服瞒着教导主任偷买水饺吃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咬下一口滋味浓郁的红油水饺,仿佛自己也成了当年和他一块儿偷吃的同学。 “新年快乐。”褚煦梁在十二点整准时对江新年说道。 “啊,春节快乐,梁哥。”江新年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刚过。 上一回国历新年他们没能在一起过,这次春节虽然也天各一方,但他们一起吃了年夜饭,还在电话里共同度过了跨年的那一刻。江新年感到很幸福,也很幸运。 很快十二点半到了,酒店的叫醒电话准时响起。江新年不舍地同褚煦梁挂了通话,着手收拾过夜袋和飞行箱,十五分钟后他一身笔挺的制服推开门。
第39章 春运过去,江新年他们却没有闲下来。节后各大企业复工包机订单多,再加上草莓季到来,水果生鲜运送量激增,货运航空几乎是次次满舱。 这天他从沈阳飞回深圳,落地遇上大雨大风天气,气象雷达上更强烈的雷雨正在不断靠近。 江新年想抓住时机赶在强对流天气完全到来前落地,但早班客机流量也不小,管制员让他盘旋等待后才终于得以进入五边。 暴风雨即将来临,江新年着急降落,高度不断下降。 在飞机飞越跑道入口后江新年突然感到一阵不对劲,扫视一眼仪表飞机掉高度掉得过快,他马上拉平驾驶杆进行修正。 但此刻他们已经仅仅距离地面不足三十英尺,操作裕度有限。江新年赶紧收油门到慢车,在接地前一刻将减速板放出。 这一回在他操纵下的飞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平稳接地,而是落地之后再次弹跳了起来。 江新年的心在失重的那一刻咯噔一声,迅速在脑中反应着正确的应对办法。对于轻度的接地弹跳,正确的处置方式是稳杆冻结住飞机俯仰姿态,保持慢车推力继续完成着陆。 江新年按着脑中思路稳杆操作,一次弹跳后飞机再一次重重落回跑道,因为减速板已经放出飞机的升力遭到破坏所以跳跃后的二次接地感很重。 江新年继续稳住驾驶杆,使飞机沿着跑道中线高速滑行,舷窗外跑道景色飞掠而过。在减速板和反推的作用下飞机终于慢下速度。 操纵着飞机滑向停机位,江新年的心却渐渐沉了下来,他这次算重着陆了吗? 波音对于重着陆的标准是主起落架垂直加速度峰值超过2.1G,真的达到这个数值很有可能就会飞机的构型造成损伤,超过这个数值严重的还可能导致飞机损毁。 各航空通常将接地垂直加速度大于或等于1.7定性为记录事件,大于或等于1.8但是小于2.0定性为一般差错,大于2.0就算是严重差错了。 江新年心里很乱,副驾驶跟他唠叨天气他也完全没有心情。 他这趟搭班的副驾驶来公司好几年了经验也算丰富,但可能就是地盘熟了心思倦怠。按理来说今天这样大风大雨的恶劣天气,江新年作为机长负责操控飞机,副驾驶负责驾驶舱通讯和仪表,更应该将注意力放在飞机空速和高度的变化上。 可他们进近准备落地时那阵突然的掉高度副驾驶并没有向他及时汇报,还是江新年自己觉出不对扫视仪表发现的。 最后高度50尺对方也没有标准喊话,如果那时候旁边有人提醒,江新年或许能再早一步开始修正。但不管怎么说,江新年知道这次的责任在自己,他是当班机长,地是他落的,他应该负责。 从航站楼出来江新年去停车场取车,这是他这趟航班任务的最后一天,不过他没有选择立刻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公司。 本趟航班的载荷报告没多久就出了,主起落架垂直加速度值为1.6。江新年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落重了,甚至在得知没有超过1.7时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737一中队的队长饶峰刚巧也在公司,招呼江新年到小会议室去谈话。饶峰反手关上门,让江新年坐。 “你反正也来了,咱们就正好当面谈,省得我再给你打电话说这事儿。” 各航空公司对于飞行安全都抓得很严,要求很高。出现落地重了的情况就算没达记录标准,但一般也都会让队长找执飞的机长谈话。 江新年有些紧张,对方没有落座他也就还站着不动。 “坐坐,别那么拘谨。” 饶峰看起来很好说话,江新年其实同他打交道不多。 飞行员这个职业不比白领,同事都坐在办公室,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飞行员们平时各自执行自己的航班,除了搭班比较多的同事相熟一些之外,其他的同事和领导其实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由于大家飞行时间各不一致,很多学习和会议都被安排在了线上,因此即便饶峰是江新年所在的一中队队长,他其实也同对方并不相熟。 江新年坐下之后饶峰顺手递给他一瓶会议室里常备着的矿泉水,唠嗑一样同他讲:“载荷报告我看了,落重了点。这个天气确实太不好了,后头取消一大片。” 此刻会议室窗外大雨倾盆,噼里啪啦的雨点浇在玻璃窗上留下一片片形状蜿蜒的水柱,像密密麻麻扭动的水蛇。 江新年主动承认:“进跑道口之后可能受风向变化影响,掉了一截高度。” 江新年现在回想,那会儿很可能是因为顶风突然减小甚至变成顺风,所以升力骤减出现了快速掉高度的情况。 “油门收了吗?”饶峰问,因为带油门接地是很危险的。 “收了,接地时减速板是放出的。” 江新年解释道,如果他没有及时收油门稳杆,那么很可能将发生严重弹跳或擦机尾。但也是因为减速板已经放出增加了飞机滑行的阻力和升力,飞机在发生弹跳之后的再次接地会显得更重。 这是一个二难境地,所以要求飞行员的每一次落地都要力争完美不出差错。 “没关系,别太紧张。”饶峰安慰他,“这次数值没到记录标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新年感谢地点点头,他本以为再怎么也要被批评教育一番,结果没想到对方意外地好说话,这样轻轻轻松松就揭过。 “不过按要求你还是得交个谈话报告上来,模版我发你。”饶峰说着摸出手机,“唉,我还没你微信呢,加一个吧。” “好。”江新年也赶紧拿出手机,主动扫对方亮出的二维码。饶峰很快发了一个空白模版过来,是公司规定的制式。 航空公司平时每个季度都会组织谈心谈话,旨在关注飞行员的心理状况与思想动向。 除了例行谈话,发生各类小事件时也会安排这样的主题谈话,流程江新年已经很熟悉了,接收了模版之后对饶峰道谢:“谢谢饶教员。” 饶峰热情地攀着他的肩膀,哥俩好一般对他说:“叫我峰哥就行,你是咱们一中队的人,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甭跟我这么客气。” 江新年其实很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但饶峰再怎么说刚刚也没为难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通融,他只好应道:“谢谢峰哥。” 外面雷雨更大了,江新年出公司找了一家连锁咖啡店边等雨势变小边写谈话记录。 他把时间节点回顾一遍,然后总结了自己的失误,列出了今后应该注意的方面。 写满一页之后江新年抬头,外头雨依然在下,但总算是可以开车的程度。他刚喝过一杯美式,这会儿精神不错,于是拿上东西驱车回家。 补过一觉之后,江新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褚煦梁打电话。 出了今早的事情虽然不算严重,公司也没为难他,但江新年自己心里仍然很难受。他当飞行员这么些年,自认为技术过硬,上一回比较重的着陆还是在他当副驾驶的时候。 褚煦梁这会儿人在呼和浩特,例行从酒店健身房锻炼出来。接到江新年电话的那刻,他就听出对方心情不好。“怎么了?”他关心地问。 “今天早上落了一个重的。”江新年有些羞于开口,但对方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是他难受的时候可以倾诉的人。 “数值多少?”褚煦梁问。这个是重点,不过既然公司没有出通报他也没听到任何风声,应当问题不大。 “1.6。”江新年老实答,捏着电话焉里吧唧的。 “确实重了点,怎么回事?”褚煦梁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好好听他说。 “今天深圳暴雨,我卡在最后的点落得有些急躁了。那个副驾驶也不靠谱,最后五十英尺不喊话,仪表也没好好监控。” 面对着最亲近的人江新年把心里那点不舒服全抖落了出来。 “先找自己的原因。” 褚煦梁这次没惯着他,落地是江新年亲自操纵的,如果今天这个数值再高一些要面临处罚,他作为机长也理应要负更多的责任。 江新年哽了一下,道理他都明白但心里实在很难受。他想要褚煦梁的一些温声安慰但又明白他喜欢上的这个人对待飞行一向严谨又认真,从最早对方带他模拟机的时候他就知道。 江新年忽略掉那点委屈感,认真开始找原因:“是我从前飞空客惯了,今天又猛然掉了一截高度,拉平的时机晚了一些。”江新年不愿承认地说道。 空客与波音在设计上存在着不同,空客的飞机在进近到五十英尺时会自动记录飞机的姿态,在通过三十英尺的时候就会自动减少飞机姿态,在8秒内会减小至机头向下2度。 因此江新年习惯在30英尺左右再开始拉平动作,使飞机保持原有航迹。 而波音并没有这样的设计,此前他和褚煦梁一起飞的时候,对方总会在五十英尺就开始柔和地带杆。但江新年将此归结于各人驾驶习惯不同,并没有太专注于一定要在最后五十英尺减小下降率。 放在平时里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偏偏今天他们遇上特殊天气,风向风量的变化使得飞机本来升力就骤减造成了高度的极速下降,等江新年意识到的时候拉平动作已经实施得晚了一,修正效果有限。 “油门收了吗?”褚煦梁问他。 “收了。”江新年放低了声音。 “弹跳了吧?控杆了没?”褚煦梁比之前找他谈话的队长还严格,逐条逐条地细问。 “嗯,跳起来那一刻我就知道要糟,马上锁了姿势,还好弹跳的不高,不然今天就得复飞了。” 江新年回想起来还有一点后怕,干他们这一行真的随时随地要保持敬畏。 “新年,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指望别人。”褚煦梁认真地对他说。 飞行员的工作虽说看起来日复一日,但其实每一次起降都是一次平安的达成。哪一次哪怕是一次的失误与差错都有可能葬送自己热爱的事业,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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