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孟晓雪住进了大房子,从最早的惴惴不安到后来的大大咧咧。继父和哥哥对他都很好,张盟和燕斐一样一路念的私立国际学校,高中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也申请到了澳洲的本科。 关于未来他没有什么想法,于是听从妈妈孟晓雪的建议选读了商科,也一度认真地想要学出个样子来。 大二那年复活节放假,张盟意外在哥哥燕斐的房间发现了一些照片。他原本是去找充电器,结果一不小心把桌上一个档案袋撞掉了下来。 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张盟楞在当场,因为那些照片无一不是他,而被拍摄的人毫无所觉。 上课路上偷拍的,和朋友出去玩偷拍的;有他去图书馆,甚至还有他作业和试卷的照片。张盟完全吓懵,不知道这些东西跨越一整个海峡要怎么样才能弄到手。 彼时他哥已经从英国名校毕业,进入自家公司任职锻炼。张盟回想自从他上大学之后燕斐微妙的态度,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哥在担心什么,忌惮什么。 十来年的和睦相处让张盟以为所谓家族内斗不过是影视作品中博人眼球的戏剧化桥段,没想到切身利益一旦被触及,别说是亲情,就是人性与底线哪一样经得住考验? 他哥对他好是建立在他单纯只是一个异姓弟弟的前提下,如果他要以继子的身份进入公司同他争权,那就是亲兄弟也终将反目成仇。 当时的张盟其实没有那么快想明白,他假期结束回到学校,浑浑噩噩又过了一个学期才终于下定决心告诉家里人,他不要再念商科,他要转学。 澳洲有航校,他要转去学习飞行,当一名飞行员。 当时他妈妈孟晓雪持反对态度,认为这个职业太过危险。张盟劝说她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没心没肺地宣称当飞行员多帅啊。 燕斐支持他的决定,告诉他想做什么都行,反正家里能养着你。张盟一向任意妄为惯了,孟晓雪拗不过他,最终只能帮他转了学校。 这么些年张盟也终于学成归国,人人都道他是个富二代,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自费学飞,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是怎么走上的飞行这条路。 凡事不能去深想,只有不去深想才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乐融融。 张盟明白这些道理,但明白不意味着他就不会难过,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 这件事张盟谁也没说过,包括他妈妈孟晓雪,虽说他不太精于人情世故,但张盟能预感得到,这事说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今晚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倾诉,向一个远在天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季晨捧着手机,打了字又删掉。安慰的语言苍白无力,他明白这种被亲近的人伤害的滋味。有时候倒宁可对方做得更狠一些,可以决绝地去恨去忘了她,就像自己的生母一样。 但张盟的哥哥依旧宠着他,让人不能彻底去恨去割裂去遗忘。就像一把软刀子,刺不死人又拔不出来,最后只能同伤口长在了一起。 “我十四岁那年,爸妈都走了。爸爸死于意外事故,然后我妈拿着赔偿款跑路了。她说出去给我买烧鹅,结果一走就再没回来。我最早还抱着期望等,觉得她不会丢下我,等了三个月,家里快揭不开锅,我才明白她是不会回来的。” 张盟没想到小橙子身世那么惨,当即想要给他封个大红包。但被对方拒绝了,小橙子说他已经上班,不需要资助。张盟觉得这个小孩儿真是懂事,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小橙子踟蹰了一会儿发来一句“维修”。 其实维修工也挺好,有一技傍身走哪都不至于饿死。张盟那点伤春悲秋被小橙子坎坷的身世和坚强的人生态度所鼓舞,不知不觉两人越聊越晚。 张盟收到对方一条“新的一年到了,要快乐。”他搭眼一看时间,刚好过十二点。 “你这么掐点掐这么准?”张盟都没去在意,午夜已至,现在是农历新的一年。 “外面有鞭炮声。”小橙子如是答。 “还是你们那好,我们这儿不许放炮,烟花也没得玩,没意思。”张盟没法想象北方小城过年的光景,大约是很传统很热闹的吧。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来玩。” 张盟心道小橙子这孩子是真不赖,虽然见识过世间坎坷与丑恶却仍然保持着一颗赤诚的心,很难得。他随口答应:“好啊。” 江新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澡都没洗就往床上一倒给褚煦梁拨去电话:“梁哥,睡没?” “还没,刚离场,昨晚天气延误了。”褚煦梁那边似乎在走路,估计是去坐机组车的路上接到的电话。 “你飞哪儿啊?”江新年最早还会查对方的飞行计划,看他梁哥每天是飞哪里。连轴转半个月之后真的动动手指的心力都没了,选择直接开口问。 “厦门。”褚煦梁坐上车,将手机换了一只手拿着。 “哦。” 厦门啊,江新年想起之前他和梁哥飞厦门,那会他们还处于暧昧期,一起去吃沙茶面一起逛夜市。 “我好累啊,咱们什么时候一起休疗养假去玩吧,都快累成狗了。”江新年有气无力地抱怨。 褚煦梁在电话那头笑,嘱咐他:“那你快休息吧,睡醒了再给我打电话。” “我不。” 江新年犯起倔来,虽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他仍然说:“我要等你一起睡。” 明明两个人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酒店,他却非要等着褚煦梁一块儿睡觉,跟个撒娇的小孩儿一样让人没脾气又无可奈何,同时心里某个地方还软软的。 褚煦梁很吃他这套,当即放柔了语气哄:“你先休息会儿,我到了酒店给你打电话。” 他人在机组车上,后面坐了个副驾驶尖着耳朵好奇地在听,还有一位司机大叔在前边儿开车,褚煦梁实在是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说些亲密的话语,哄着江新年先挂了电话。 果然刚一挂断,搭班的副驾驶就开口道:“褚机长好温柔啊,女朋友吧?” 褚煦梁没否认,含蓄地点点头。“嗯,我对象。” “你女朋友还挺黏人,早上还等你落地。” 估计那副驾驶刚才听见褚煦梁电话里哄对方睡会儿,以为是女生特意早起等他落地报平安呢,谁能猜到电话那头是和他们同行业同公司同作息的某位男同事呢。 “是挺黏人。”褚煦梁轻笑着肯定了这一点,没再多说。 到了酒店,褚煦梁放下东西,洗了手就马上给江新年回电。“我到酒店了,困吗?困就先睡。” 江新年已经洗过澡,清醒了不少。“这会儿都困过了,你说咱们这是过的哪儿的时间?” 褚煦梁算了算,“早上九点睡觉的话那估计是格林兰岛。” 江新年没想到褚煦梁连这个都知道,简直是没有知识盲区。他开玩笑地说:“那咱们退休之后就去那儿吧,估计几十年下来这生物钟也调不回去了,搁格林兰就正好。” 褚煦梁笑,没有去深究这方案的可行性,光是听对方畅享退休之后的生活,那生活里包含着“我们”,就让他觉得此刻很美好。 他这方沉浸在遥远的心绪中,电话那头江新年的关注点早已跑偏,精虫上脑地磨他:“梁哥,我们都好久没做了,开视频好吗?” 最近航班安排得紧,他俩别说休息期凑一块儿,就是航站楼打个照面的机会都少有。褚煦梁虽然已经没有最初那么薄脸皮,但被要求这种事还是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答应。他推拒道:“就打电话不行吗?” 江新年刚洗完澡一身水汽,心思活泛,哪儿压得下来。就算褚煦梁不肯给看画面,他也要哄着人照他说的做。 “把领带解下来。” “缠上去。” 最后褚煦梁不得不将领带洗了放到暖气出风口下边儿,期望晚上进场之前能干,不然他就只能戴着湿润的领带上班去了。 一觉睡醒之后江新年整个人神清气爽,今晚是年三十,他本来十二点半的叫醒,一点十五进场。鉴于这个举国欢庆的特殊日子,他准备不睡觉和褚煦梁一起守岁。他特意查了褚煦梁今晚的起飞时间,比他晚一点点,刚好不耽误。 “梁哥,我今晚十一点五十准时当你的叫醒啊,咱们一块儿过年。”江新年兴奋地跟他梁哥约。 褚煦梁正在酒店健身房运动,戴着耳机告诉他:“行,你们四川年夜饭一般会吃什么?” 江新年开始侃:“那丰盛了,小时候一大家人会做甜烧白、回锅肉然后腊肉香肠什么的,年夜饭总是最丰盛的一顿嘛。” 褚煦梁在走步机上,笑着道:“我是说有代表性,简单一点的?比如在我们北方就会吃饺子。” 江新年想了想,在这一天似乎没有特别一定要吃的菜,她妈倒是初一早上会做汤圆,年三十有什么代表性食物吗? 他还没想出来,就听褚煦梁说:“我准备晚上点个外卖饺子,意义大于形式。” 江新年觉得自己也得整点什么来吃,想来想去他爸晚上爱给他煮面,年三十这天也不例外,虽说不是家家户户约定俗成的过年食物,但却是属于他们家的传统。 “那我晚上也点个面吃,我爸以前一到晚上总爱给我煮面。” 等到十一点五十分江新年给褚煦梁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已经起床。他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褚煦梁答:“我怕再晚酒店都叫不到吃的了。” 除夕夜,绝大部分餐饮都歇业,外卖更是叫不到。褚煦梁是在酒店延时供应的餐厅里下单了一份水饺。听说褚煦梁至少还有酒店餐食可以吃,江新年简直是羡慕。 “我打开外卖APP结果方圆十公里之内都没一家可送的,不过你猜怎么着,我还是吃上面条了。” 江新年望着面前盖着酒店写字垫的盒装泡面,料想对方肯定猜不到。结果褚煦梁略一思索给出了答案:“你吃泡面了?” 江新年揭开盖子往里看了看,差不多熟了。太久没吃过泡面,别说这东西闻着味道真香。“这会儿准备开吃,你呢?” “等等”褚煦梁似乎是去开门,他的送餐服务刚刚到了。“我的也到了。”满怀期待地揭开盖子,却是和他想象中的饺子不同。 “怎么样,好吃吗?”江新年好奇地问。 “看起来不错,你们南方是不是都吃红油水饺?”褚煦梁忘了他今夜身在厦门,想要在除夕这个特殊的日子吃上北方水饺,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北方人爱吃面食,水饺做得个大饱满,馅料更是品种丰富。一盘饺子配一叠醋和蒜泥辣椒,是北方人过年的传统。而南方的饺子更为小巧,一个个躺在早已调好的酱汁中,他咬下半个红油水饺,纯肉馅的,酱料是甜辣口味,意外地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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